许银翘咬了咬牙:“可是,这毕竟是在京城,皇城根脚下,我怕……”
李老军医一副很自信的样子:“去去去,怕什么,皇帝在宫里,几百年没来过这旮旯地了。你尽管放心大胆看,若他真来了,也有老夫替你挡着!”
许银翘听了李老军医一番话,将信将疑退了回去。
李老军医看着面前的半盏热茶渐渐失去白气,嘴上小声嘀咕:“不过,这还真说不准。听说,金銮殿上那位,登基以后,还没有选过一次妃……”
李老军医家里分为上下两层,堆满了书。上层开窗临街,许银翘走上去的时候,就能听到外头飘来的细碎言语。
她没有在意这一点世俗的嘈杂,倚着床,翻动手中的书页。
但茶楼里的话,却好像长了腿一样,只往她的耳朵里钻。
“又到了一年大选年。”
“是呵,老刘哇,你家闺女多大了?”
“呵呵,今年十六。”
“喔唷,这可是正好的年龄啊。我说老刘哇,你家闺女生得那么水灵,人又机灵,说不定,进去了就是个娘娘呢!”
“哎,哎,当不起当不起。她就是个顽劣丫头,还缠着她娘绣帕子呢……”
人声渐退,许银翘的心神已经被牵动,空中的花香不再静谧,就连周围叽叽喳喳的鸟雀声,也显得嘈杂起来。
她低下头,这才发现,书页停在这里,好久没有翻动了。
许银翘已经很久没有想到裴彧了。
这些日子里,她去了很多地方,从京城,下张家口,再到庐州,又到吴郡。沿途风貌,人情习俗,都是许银翘不曾见过、不曾听过的。她就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用从未沾染过世俗的眼光,好奇地打量一切,大脑都被新的讯息填满,一点都没有想到过去的事情。
一路过去,许银翘才知道,原来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有的人到了死前,都看不上一次病。
她见过因为难产而几乎窒息的妇人,见过自幼风麻的儿童,见到过手指被朴刀削去半个,还在地里过农忙的老人。
越走,许银翘的心就越沉重。
她至此方知,原来从前的安稳天地,只不过是一隅之大,真正广阔的世界里,有太多的人在生病,在等待。
此时听到裴彧的消息,许银翘心里,却还是狠狠一撞。
却没有了当时心酸的感觉。
她想,或许是自己真的过了这个情关,也未可知。
掐指一算,帝王三年一选秀,到了今年,也该擢选些良家女子入宫了。更何况,这是裴彧登基的第一年,后宫内居然空空如也,这也太不符合帝王的做派了吧。
他会选到什么样的女子呢?许银翘抬头看过去,恰好看到茶楼里人影一闪,原来是方才说话的两个汉子。
那两个汉子分别上了街前骏马,骏马背后,拉着两座装潢贵气的马车。微风轻拂,马车车帘翕动,露出低下小姐的皓腕,腕上莲花金鱼状的跳脱相互触碰,似乎能听到叮当响动。
许银翘看了看自己的手背。
她生得肤白,但在外头行走许久,还是不免染上风霜,皮肤不如初出宫时细嫩白腻。
这也没什么不好的,她想。
裴彧想要的,是金丝笼中娇嫩的雀儿,她却是飞跃漠北风霜的一只麻雀。
她的手,接生过血肉模糊的孩子,割开过流着脓液的创口,削过冒着死气的白骨。
她亲自挖开过这个王朝沉疴已久的痼疾,她的眼睛看到过太多太多芸芸众生。
她早就不是从前的许银翘了。
至于裴彧,或许只是她漫长人生的一个小小注脚,是汪洋波涛里的一点小小浪花。
小石头激起了浪花,可是江河还是要自己流下去。
她没什么可在意的。
许银翘想明白了,便也静下心,重新看回了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