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墨看着已经蜕变的姑娘,挑眉问道:“不恨?”
谭叶垂眸望着自己新靴,上面半点泥渍也不沾,就像她如今的人生,早已与那个踩着草鞋在灶台间忙碌的小丫头隔着一整个寒冬的距离。
“恨要费力气,属下的力气得留着保护楚小姐。”她抬起眼,目光坚定平和。
窗外的风突然掀起帘角,一缕残阳斜斜落在她新换的靛青裙裾上。
那衣料是统一置办的,比当年她被卖时穿的粗麻衣裳柔软百倍。
一直没说话的常溪亭忽然从袖中取出个荷包:“你长姐上月嫁人了。”
女孩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了颤,却见那荷包被径直投入炭盆,“用的是卖你的银子打的头面。”
火苗“嗤”地窜起来,映得青霜眼底一片澄澈。
她看着荷包上歪歪扭扭的梅花纹——那是她七岁时熬了三个通宵绣的寿礼,每一针都扎破过指尖。如今那些稚嫩的针脚在火焰中蜷曲,化作一缕青烟。
看着炭盆中渐渐熄灭的灰烬,秦墨突然开口问道:“《女则》背到第几卷了?”
青霜一怔,立刻从之前的情绪抽离,认真道,“回殿下,第三卷慎行篇。”
秦墨指尖一顿:“若在永巷遇见贵妃仪仗?”
“立即退至墙根,面壁垂首,待完全经过后方可移动。”她顿了顿,“若是楚小姐在场,需先搀主子避让。”
“尚可。”秦墨从棋篓中拈起一枚黑子掷向她面门。
青霜身形微侧,右手在袖中一翻,稳稳接住飞来的黑子。
“簪中剑的机关?”秦墨又问道。
青霜左手虚扶发髻:“旋左三转,右转半周,出鞘无声。”
秦墨点点头,在他站直身子的同时青霜几乎同时侧移半步,本能地做出护卫姿态,又在意识到是试探后立即恢复侍立姿势。
窗外忽有风过,吹动炭盆里最后一缕青烟。
秦墨从案几抽屉中取出一封朱漆文书,指尖在火漆印上轻轻一叩:“你的身契已消,从今往后,你只是楚小姐身边的青霜。”
青霜呼吸微滞,目光落在那枚被撬开的官府火漆上。
那上面还沾着一点暗褐色的印记,像是被烙铁烫过又匆忙擦净的痕迹。
“明日卯时三刻,”常溪亭接过话头,“会有一顶青帷小轿来接你。”
“记住,”她目光平静的交代,“过了今夜,你便是楚家的人了。”
青霜缓缓跪地,双手交叠于额前,深深伏下身去。
她的额头抵在冰冷的青砖上,语气郑重:“青霜谢殿下再造之恩。”
停顿片刻,她又转向常溪亭,同样郑重地行了大礼:“谢常姐姐教导之德。”
起身时,她的眼眶微红,却没让泪水落下。
“去吧。”秦墨的声音依旧平淡,“楚小姐性子软,你多担待。”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迈出门槛,脚步沉稳。
风吹动她的衣袂,那个曾经被家人抛弃的小丫头已然脱胎换骨。
从此往后,再不会有人为几两银子,就能随意买卖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