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最终还是狠下心肠,用尽可能平静的声音隔着门板道:“川儿,你长大了,该学会自己睡了。回房去吧。”
门外静默了许久,久到白云霁以为他已经离开,正要开门看一眼时,便听到一声带着哽咽的“好吧”,和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他一夜未眠,桌上的书页一字未进。
他看到白洛川眼中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看到他变得越来越沉默,看到他甚至开始小心翼翼地回避自己。
这明明就是他想要的结果,可为什么……他的心会这么痛?
这种自我折磨的疏远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变故突生。
他来到江都参加科考,科举场上,他遭遇了旁人的构陷,陷害他科考替人作弊。
无权无势的他,成了完美的替罪羊,被构陷下狱,前途尽毁,白家也因此受到牵连。
在暗无天日的诏狱中,他蜷缩在角落,身心俱疲,万念俱灰。
对未来的恐惧、对恩师的愧疚、对弟弟的思念与担忧,几乎要将他彻底压垮。
同样的,他遇到了被构陷下狱的萧照临将军一家。
他至今还记得那位威名赫赫、曾令敌军闻风丧胆的萧将军,即使身陷囹圄,镣铐加身,却依然脊背挺直,眼神锐利。
萧家,乃是真正的名门大族,世代簪缨。
萧将军年轻时便以勇武和谋略闻名遐迩,更在多年前南疆动荡、外敌环伺之际,临危受命,与当时巍远军的封祁副将,被称为燕赤双将。
他率领这支军队镇守南疆,收复失地,稳住了摇摇欲坠的边境。
而萧将军的儿子萧语听,虽身披重枷,眉宇间也难掩世家公子的英气与不羁。
少年人未及弱冠,即便身处这等绝境,他也没有像其他囚犯那般死气沉沉,反而尽力照顾着家人,偶尔还会压低声音说几句俏皮话,试图让忧心忡忡的母亲能稍微轻松一些。
白云霁的牢房恰与萧家相邻,萧语听也注意到了年龄相仿的他。
在一次狱卒巡查的间隙,他隔着木栏,低声询问白云霁的案情。
当白云霁简述了自己被诬陷替考、沦为替罪羊的经过时,萧语听只是满不在乎地“哦”了一声,随即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今年科考的主考官……呵,果然是他们的做派。专挑没根基的下手,惯用这等龌龊手段。”
他的语气很司空见惯,好像这不是足以毁人一生的冤狱,他还安慰他,“别太往心里去,这世道,有时候清白反倒成了罪过。”
他那份超乎年龄的洒脱,以及对强权毫不掩饰的蔑视,深深震撼了当时满心冤屈的白云霁。
看到这样功勋卓著、忠勇为国的传奇世家,竟也落得如此下场,白云霁感觉到了巨大的不公。
连萧家这样的国之栋梁都能被构陷至此,他这点冤屈,又算得了什么?
后来,判决下达。
萧家封家被判满门流放南疆。
宣读诏书时,萧家一片沉静,萧语听依旧挺直的站着,眼神冰冷地望着宣读圣旨的官员,仿佛要将那人的模样刻入骨髓。
押解出狱前夜,萧语听叼着狗尾巴草,转过头,目光看向这个一同落难的同伴,他的声音懒洋洋的,却带着一种莫名的力量:“喂,书生。这江都没什么可留恋的了。南疆虽苦,但天高地阔,未必没有一线生机。要不要……跟我们一块走?”
那一刻,白云霁看着萧语那满不在乎的模样,心中百感交集。
白县丞夫妇因受他牵连,悲愤交加,已然病故……当他知道这个消息时,巨大的愧疚与悲痛几乎将他淹没。
他从偶尔能说上几句话的老狱卒那里,用身上最后一点值钱的东西换来弟弟的消息。
那老狱卒四下张望,确认无人注意,才压低了声音,“前些日子,那位白御史白大人,您知道吧?清流里的头面人物,学问极好,就是性子顽固了些,不爱掺和事。听说他前阵子去洪县一带远游访友,回来时,身边就多了个少年。”
老狱卒的声音更低了:“那少年体弱,不大出门,但府里下人传出话来,说御史大人待他极好,亲自教导学问,叫……白洛川。如今就住在御史府里,在江都拜了名师继续学业呢……”
白御史……白洛川……江都……
这几个词如同雷雨,噼里啪啦的砸向白云霁的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