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天真烂漫的炫耀,落在玉澍的耳朵里,却无异于另一重更加赤裸裸的挑衅与嘲讽。
好啊……好啊!
一个说自己现在是弱质女流,另一个炫耀自己能跟着他大吃大喝。这两个狐狸精,是合起伙来,变着法子地气自己!
一股久违的、不服输的怒气,猛地从玉澍的心底升腾而起,瞬间冲散了连日来的颓丧与绝望。她“噌”地一下,竟从病榻上坐了起来!
看着这一幕,一直沉默不语的苏念晚,嘴角终于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她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好整以暇地等着玉澍接下来的发言。
这出好戏,才刚刚开场呢。
鹿清彤见状,知道火候已到,便趁热打铁,继续用一种看似陈述事实、实则步步紧逼的语气说道:“将军此次奉旨北上,既是送亲正使,又兼代天巡狩之权。我身为骁骑军主簿,职责所在,自然是要寸步不离,随侍左右的。”
她这话,明面上是在说自己的公务,暗地里却是在告诉玉澍:你嫁与不嫁,都影响不了我们。这一路北上,我都会陪在他身边。
赫连明婕还没听出鹿清彤的弦外之音,只听她说要跟着孙廷萧,立刻便不甘示弱地应和道:“对对对!以前每次出去打仗,萧哥哥都嫌我累赘,不肯带我一起去。可这次就不一样了,他说这一路就是游山玩水的小事,可乐意带着我了!我还从没去过河北呢,到时候,我一定要让他带着我,把所有好玩的地方都玩个遍!”
她这番天真烂漫的畅想,一句接着一句,如同重锤,狠狠地砸在了玉澍的心上。
一个,要以公事之名,与他朝夕相伴。
另一个,要以游玩之名,与他耳鬓厮磨。
而自己呢?自己这个名义上的主角,却只能像个货物一样,被一路押送着,去嫁给一个自己鄙夷痛恨的男人。
凭什么?!
凭什么她们都能陪在他身边,享受他的温柔与陪伴,而自己却要落得如此下场?!
一股强烈到极致的不甘与愤怒,瞬间冲垮了玉澍所有的防线。她死死地咬着下唇,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猛地转头,对着一直在一旁看戏的苏念晚喊道:
“苏……苏院判!让……让我的侍女,就按这个‘方子’,去做面来!现在,立刻,马上!”
她的声音依旧虚弱,带着久病之人的沙哑,但那字里行间透出的,却是一种不容置喙的、破釜沉舟般的坚决。
苏念晚的嘴角,终于抑制不住地,暗暗扬起了一抹胜利的弧度。
她放下茶杯,站起身来,用一种格外温和的声音应道:“哎,好。郡主稍等,我这就去吩咐厨房。”
说罢,她便转身,仪态万方地走了出去,将这片“战场”,留给了剩下的三个人。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鹿清彤终于忍不住,悄悄地扭过头去,肩膀一耸一耸地偷笑起来。
而一旁的赫连明婕,还眨巴着她那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完全没搞明白,为什么刚刚还寻死觅活的郡主,突然就要吃面了。
玉澍看着鹿清彤那副偷笑的模样,心中更是又气又恨,偏偏又无可奈何。她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悲凉与自嘲:
“状元娘子……果然冰雪聪明,当真是骁骑将军……的好助手啊……”
鹿清彤却像是完全没听出她话里的刺,瞬间收起了脸上的笑意,换上了一副公事公办的、无比正经严肃的面孔,沉声说道:“郡主谬赞了。将军此去河北,明为送亲,实为巡视,前方多的是艰难险阻,暗处藏着不知多少魑魅魍魉。我身为骁骑军主簿,为将军分忧解难,本就是分内之事,自然要寸步不离,竭尽所能。”
赫连明婕一听,也连忙跟着凑热闹。
她将昨晚孙廷萧安抚她时说的那些话,七零八落地学了一遍,用力地点着头说道:“对啊,对啊!萧哥哥也说了,安禄山那头肥猪,肯定不是好人!他说这一路上,肯定能发现安禄山好多……好多谋反的罪证呢!”
“谋反?”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一般,在玉澍的耳边炸响。她那颗本已心如死灰的,因为儿女情长而纷乱不堪的心,在听到这两个字时,猛地一颤。
她下意识地追问道:“安禄山……要谋反?”
赫连明婕被她这严肃的追问弄得一愣,有些不确定地挠了挠头:“我……我也不知道。反正萧哥哥就是这么说的,说安禄山肯定不是好人,让我们离他远一点。”
鹿清彤对赫连明婕这种“天然呆”式的神助攻,简直满意到了极点。
她顺着这个话头,用一种看似在解释、实则在引导的、狡黠又不点破的语气,慢悠悠地说道:
“圣人对安节度,又是加官进爵,又是御赐丹书铁券,如今,甚至不惜让郡主娘娘您亲自去和亲联姻……这般恩宠,看似无以复加,可郡主您想,这真的全都是出于奖励和信任的目的吗?自古以来,对于手握重兵、镇守一方的边关大将,哪一位君王,又能做到真正的、完全的信任呢……”
鹿清彤的话,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玉澍脑中的一扇窗。
她不再纠结于那些女儿家的情情爱爱,而是开始从一个她从未想过的、更高的角度,去重新审视这桩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