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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3 章（第1页）

视角：季然

季然独自坐在她那间可以俯瞰大半个城市、装修风格如同精密仪器内部般冷硬现代的办公室里。夕阳的余晖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斜斜的光斑，却丝毫无法驱散她心头的阴霾。

她面前摊开着几份亟待处理的文件，是关于另一个并购案的财务分析，数字密密麻麻，逻辑清晰，这本是她最擅长且能从中获得掌控感的领域。但今天，那些数字仿佛都在跳动，无法凝聚成有意义的结论。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沉闷的哒哒声，泄露了她内心的烦躁。

林晚和夏禾的冲突，像一根细小的鱼刺，鲠在她的喉咙里，不上不下，带来持续不断的、恼人的不适感。她不明白，真的不明白。她殚精竭虑，动用人脉和资源，为“Alchimie”争取到这样一个能一步登天的机会，为什么换来的不是感激和全力以赴，而是夏禾那种近乎幼稚的激烈反抗，以及林晚那看似调和、实则模糊焦点的无力表态？

在她运转精密的商业逻辑里，这简直不可理喻。机会稍纵即逝，规则不容挑战，为了更大的目标和更长远的利益，暂时的、策略性的妥协是再正常不过的手段。夏禾的“艺术清高”在她看来，是未经世事打磨的脆弱，是团队协作中的不稳定因素。而林晚的犹豫不决，则让她感到一种被辜负的失望——她以为林晚已经足够成熟，能够理解并支持她的战略决策。

这种不被理解、甚至被自己视为“盟友”的人所“背叛”的感觉，让她体验到一种罕见的挫败和……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孤独。她习惯于掌控局面，习惯于用数据和逻辑说服所有人，但这一次，她的武器似乎失效了。

就在她试图强行将注意力拉回财务报表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她的助理端着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巴掌大小的密封纸盒走了进来。

“季总，这是林晚小姐派人紧急送来的，嘱咐我必须亲手交给您。她说……这是她对法国丝绸项目的新提案。”助理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显然也对这种非传统的提案方式感到意外。

季然蹙起修剪精致的眉毛，挥挥手让助理离开。她拿起那个轻飘飘的盒子，掂了掂，里面似乎只有两个小瓶子。没有厚厚的策划书，没有PPT，没有市场分析数据……只有这个？她几乎要气笑了，林晚这是在干什么？用这种方式表达无声的抗议吗？

带着一丝愠怒和更多的不解，她利落地拆开了包装。里面果然是两只小巧的棕色玻璃试香瓶，瓶身上贴着极简的标签，一瓶写着“A”，一瓶写着“B”，旁边还附有两根洁白的闻香纸。

香气？她用香气做提案？季然心中的荒谬感更甚，但出于某种难以言喻的直觉，或者说，是出于对林晚专业能力的最后一丝尊重，她还是决定按照指示操作。她戴上平时审阅重要合同时才会使用的薄棉手套，动作依旧带着她特有的精准和一丝不苟。

她先拿起标有“A”的瓶子，将液体小心地滴在一条闻香纸上。她没有立刻去闻，而是等待酒精挥发，让最本真的气息显露。然后，她将闻香纸置于鼻下，轻轻扇动。

是佛手柑。她再熟悉不过了，这是她身上常年携带的、也是她认为最能代表自己理性内核的气息。但……不对。这佛手柑与她认知中的不同。那股标志性的、带着攻击性的尖锐酸涩感被巧妙地柔化了，仿佛被一层温暖而微甜的薄纱包裹。她竟然从中嗅到了一丝类似蜂蜜烤橙皮的味道，或者是……某种冬日香料热饮的暖意？这气息不再让她感到疏离和戒备，反而像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抚平了她眉间的褶皱，让她紧绷的神经不由自主地松弛下来。这不再是冰冷的秩序，而是带着温度的理性。

她压下心中的惊异，放下“A”，拿起了“B”瓶。同样的操作，液体浸润闻香纸，气息缓缓释放。

是野玫瑰。那个她一直认为过于情绪化、不够沉稳的香气。可是，眼前的这股玫瑰也变了模样。它依旧浓郁、饱满，充满了生命力，但那曾经让她觉得有些“野”的、不加节制的情感宣泄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根植于大地的沉稳，仿佛能闻到带着湿气的青绿根茎气息，甚至有一丝雨后泥土的清新。它依然热烈，却不再轻浮，充满力量感的同时，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质朴。这股气息，奇异地平息了她心中因夏禾而燃起的焦灼怒火。

最后，几乎是出于一种本能的好奇，她将“A”和“B”两根闻香纸同时拿起，在空气中交错着轻轻扇动。

奇迹发生了。

两股经过微妙调整的气息，并非简单地混合，而是在空中交织、缠绕，形成了一种全新的、和谐的整体。理智的暖意与感性的力量，被一种更深层、更基础的温暖所连接、所支撑——那是一种……类似刚出炉的面包、或者烘烤过的谷物的香气？踏实，温暖，充满了人间烟火的包容力。它不像任何传统的香水基调，却有着一种神奇的魔力，让原本格格不入的两种气质，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彼此衬托，缺一不可。

那一瞬间，如同电光石火，季然全都明白了！

她明白了林晚这无声“提案”的全部深意。这不仅仅是对丝绸项目合作方式的重新构想，这更是一场用嗅觉语言进行的、关于她们三人关系破局的深刻演示。林晚不是在选边站队，她是在创造一个能让“商业语”和“艺术语”共存、甚至互相增益的“第三空间”。而那个关键的、起到连接和转化作用的“温暖基调”……

季然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苏晴那张总是带着温柔笑意的脸，和她带来的、总能恰到好处抚慰人心的食物香气。

是了，苏晴。那个她之前或许并未完全重视的、安静的女人。她才是那个隐形的“首席翻译官”，是那个能用最朴素的方式，化解尖锐冲突的“稳定剂”。

季然怔怔地看着手中那两根已经气息渐弱的闻香纸，心中的坚冰在迅速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混合着震撼、钦佩和一丝自省的情绪。林晚用她最擅长的方式，给她上了无比生动的一课。

她放下闻香纸，走到落地窗前。窗外，城市的黄昏正演绎着最辉煌的时刻，暖橙色的霞光浸染了天际，也柔和了那些冰冷玻璃幕墙的线条。她拿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停顿了片刻，然后快速地打下了一行字，发送给林晚。

信息的内容，冷静依旧，却已然卸下了之前的冰冷铠甲：

「提案，很有趣。但还不够。明天上午十点，带上你的‘首席翻译官’，和那个‘麻烦的艺术家’，来我的办公室。我们，需要开一场，四方会谈。」

视角：林晚

林晚在工作室里坐立不安地等待着。当她看到手机屏幕上弹出季然的信息时，心脏几乎漏跳了一拍。她深吸一口气，点开阅读。

没有愤怒的质问，没有冰冷的拒绝，甚至没有对香气本身的评价。只有一句看似公事公办，实则暗藏玄机的通知。

“提案，很有趣。”——她看懂了，这是季然式的最高赞扬。

“但还不够。”——这意味着她认可了方向，但认为需要更具体的落实。

而“首席翻译官”和“麻烦的艺术家”这两个带着特定指代和一丝微妙亲昵的称呼，更是让林晚瞬间松了一口气，几乎要喜极而泣。季然不仅读懂了她的香气“提案”，更精准地定位了苏晴在这场危机中不可或缺的作用，甚至对夏禾的称呼也从之前的冰冷排斥，变成了带着无奈却又隐含接纳的“麻烦的艺术家”。

她立刻将这个好消息分享给了刚刚吃饱喝足、情绪稳定下来的夏禾，以及一直在一旁安静陪伴的苏晴。

“四方会谈？”夏禾听到要去季然的“主场”，本能地有些抵触，但看到林晚眼中明亮的光彩，以及苏晴那鼓励的眼神，她还是嘟囔着点了点头，“去就去！谁怕谁！”

苏晴则只是温柔地笑了笑，拍了拍林晚的手背：“看来，我的‘翻译’工作，还没结束。”

林晚知道，明天的“四方会谈”绝不会轻松，季然必然会提出苛刻的具体要求，夏禾也可能再次炸毛。但至少，沟通的桥梁已经架起，她们终于有机会，坐在同一张桌子上，用彼此都能理解的方式，去共同“翻译”出一个属于“Alchimie”的、真正融合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