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迷路了。”
这声轻喃落在赵刃儿肩头,带着冰冷的湿意。
赵刃儿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将怀抱收得更紧了些,一手稳稳揽住她的背,另一只手轻柔地抚上她后脑散乱的发丝,指尖慢慢梳理着。她能感受到怀中人单薄肩背的颤抖,像一只在风雪中迷失的幼鹿。
“我知道。”许久,她的声音才在寂静的竹林间响起,平实却沉稳,如同脚下承载万物的雪地,“所以我来接你了。”
她缓缓松开手臂,沉默地解下自己的外袍,展开时带着她温热的体温和一丝清冽的气息,仔细披在杨静煦肩上。披好后,双手并未立刻离开,而是顺着杨静煦的肩头轻轻向下拢了拢,将那份暖意裹实。”
系带在她修长的手指间灵活地穿梭,每个动作都沉稳利落,却又带着一种独特的细致耐心。系到最后,她指尖在带尾轻轻打了个结,动作流畅如绾发。
做完这一切,她才抬起眼,目光沉静地望进杨静煦朦胧的泪眼。那眼神并非纯粹的冷静,深处藏着一泓化开的怜惜与了然,像姐姐看着摔疼了却强忍着的妹妹。
杨静煦手中的琉璃灯微微晃动,昏黄的光晕在黑暗中摇曳,却始终顽强地照亮着四周。那些光影斑驳地落在雪地上,隐约映出她们来时的足迹。虽然凌乱,却始终朝着一个方向延伸。
“你不是迷路。”赵刃儿的语气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种被阅历磨砺过的,近乎残酷的清醒,但这清醒被她略微放柔的嗓音包裹着,不显锋利,只显透彻。
“是觉得前头没路了,对不对?”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精准地剖开了杨静煦层层包裹的心事。她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像是被刺痛,却无法反驳。
“但路不是靠空想生出来的,”赵刃儿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异常务实,“是用脚走出来的。”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踏过千山万水的笃定:
“从洛阳到这里,七百多里,我们不是带着大家,一步步走过来了?”
她忽然在杨静煦面前蹲下身,这个姿态让她显得不那么具有压迫感,反而有种引导式的温柔。她拂开薄雪,指尖如拈花般轻触那些竹鞭根须,动作轻柔得像在检查一件织品的纹理。
“你看,司竹园的竹子,看着各自独立,地下的根脉却紧紧相连。一根竹子倒了,旁的竹子照样能发出新笋。”
她重新站直,目光灼灼地看向杨静煦。
“我们如今就是这片竹林。明月儿,你不是一个人在找路,是整个竹林在等着你带着我们一起往下扎根。”
说到这里,她伸手轻轻拂去杨静煦发间不知何时沾上的一片竹叶。指尖在她鬓边停留了一瞬,带着难以言说的珍重。
“该回去了。”赵刃儿的声音放柔了些,却依然坚定,“三郎带着人砍了不少竹子,等着你去看怎么用最合适。一娘在清点织机部件,说有件事非要你拿主意不可。”
她顿了顿,目光温柔而专注地凝在杨静煦脸上,那是一种充满信任与鼓励的凝视:“大家都在等你告诉她们,下一步该怎么走。”
说罢,赵刃儿伸手握住杨静煦的手,轻轻一带:“走吧。”
但杨静煦却站在原地没动。赵刃儿疑惑地回头,只见琉璃灯光下,杨静煦微微低着头,被握住的手指轻轻回勾了一下她的掌心。
“阿刃。”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点鼻音,像羽毛搔过心尖,“我好累,不想一个人走了。”
她抬起眼,眸子里还漾着水光,却已没了先前的绝望,反而漾起一丝极淡的狡黠:“你背我回去,好不好?”
“好。”赵刃儿应得干脆,没有半分犹豫。她转身,利落地在杨静煦面前稳稳蹲下,背脊的线条在衣衫下显得挺拔又可靠,这个姿态本身就像一种无声的承诺。
杨静煦伏上那熟悉的后背,手臂环住她的脖颈,将侧脸轻轻贴上她温热的颈窝。
赵刃儿略一停顿,随即稳稳起身,双手牢牢地托住她。
“抓稳了。”赵刃儿微微侧过头叮嘱,声音就近在杨静煦耳边,带着温热的吐息。侧脸的线条在灯光下显得柔和,这个角度让她看起来不那么冷硬,反而有种侧首聆听般的细腻。
“嗯。”杨静煦在她颈间模糊地应了一声,手臂收得更紧了些。
灯光在竹影间摇曳,照亮归途。赵刃儿的步伐迈得极大极稳,却又刻意调整了节奏,避免过于颠簸。
走出一段路,寂静中,杨静煦的声音轻轻响起,带着一丝疲惫的平静:“我们离开洛阳,是因为宇文贽用我来威胁你对吗?”
这不是疑问,而是陈述一个她早已看清的事实。
赵刃儿步伐未乱,声音沉稳而坦诚:“是,但也不全是。织坊扩张太快,无忧布聚起的民心,早已触动了他的贪欲。你只是他发难的借口。”
杨静煦沉默片刻,脸颊在她肩头蹭了蹭,像一只寻求安慰的猫。
“你这次瞒着我,我原谅你了,”她的声音闷闷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以后任何事,都不许再骗我。”
“好,”赵刃儿的回答简短而郑重,“我答应你。”
又是一段安静的行走,只有脚踩积雪的咯吱声。
杨静煦忽然低语,带着由衷地叹服:“阿刃,你真的好厉害。把所有人都带出来了,这么远的路,你却安排得这么好。”
过了一会儿,她又喃喃道:“上元节那天,你带我去看的花灯,真好看。谢谢你,阿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