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刑狱司骇然,也不同于侯府暗牢压抑,疏林苑内室之下倒像处僻静之所。
幽暗中,郑妗姝沿着台阶旁凿出的凹槽将蜡烛一一点燃,烛光次第亮起,室内光景豁然浮现。
暗室并非宽敞,也非显逼仄,四周博古书架环壁如群山连绵,将正中那张翘头书案围拢其间,几卷静置在案上的古籍,早已蒙灰落尘。
案后圈椅旁立着一具黄花梨搁架,架上托着一盏白釉莲瓣烛台,郑妗姝上前将烛芯引燃,霎时间,博古书架深处便隐约传来齿轮转动的细响,沉重而缓慢。
褚炀负手立定在她身后,目光深深凝去:“这疏林闺所倒是别具一格。”
郑妗姝肩头几不可察地微动,却无言理会。
紧连的书架在此刻缓缓相对移开,露出更深处的一方空间。
只见远处地上倒着一人,周身淌血,气息奄奄,毫无生气。
身后那道目光渐灼,郑妗姝不由得轻笑,她回身看向褚炀,歪头玩味:“侯爷难道忘了?来时我便说过那位小将军下手太狠,将人伤至昏迷。”
“如今这救人治伤倒叫亚青费了好一番心神。”
脚步声逼近,褚炀接过郑妗姝手中火折,朝地上人照去。
橙红火光如烈日瀑泻,灼在那凝满血痂的脸上,刺痛沿着伤口密密麻麻地蔓延开来。
面颊肌肉微微抽动,秦丘眼皮颤动,挣扎着掀开。见来人竟是褚炀,他喉咙一瞬哽塞,猛地翻滚半圈,强撑着抖擞的双臂伏地而跪,后背因惊恐吓的连连战栗。
“侯爷……侯爷……”
嘴角青紫高肿,嘴中囫囵喊着褚炀,含糊不清中尽显恐惶。
郑妗姝从袖中抽出一方素帕,轻步上前,在秦丘身旁缓缓蹲下,盈着笑意将帕子递去。
“擦擦血。”
秦丘眼光躲闪,悄悄打量着郑妗姝。
这张脸陌生却又似曾熟悉。
陌生于她惊绝的相貌,熟悉于这如水笑意下浸透的全是杀意。
看上去明明是位柔弱女子,可秦丘却觉得这人与此刻面色阴鸷的褚炀相比,更要令人胆寒万分。
见眼前人嘴唇哆嗦,不敢接过手中帕子,她便将素帕轻轻叠好,抚上秦丘染血的嘴角。
“侯爷呢,只要真相,至于你的生死他并不在乎。”
“榕郡一案,便是侯爷给出的承诺,如今你既还活着,便要回应这份承诺了。”
“当年废太子盐铁一案,定当知无不言。”
秦丘缓缓抬头,见褚炀已然坐下,姿态大马金刀,烛光下的身影,气势逼人。
郑妗姝将室内烛台逐一点亮,漆黑褪去,骤明的光线刺穿了秦丘双眼,逼得他眼角涌泪。
“承川四年,你曾任废太子东宫詹事,掌管东宫一应事务,承川九年调任盐政督查使,监察各州郡盐政,是吗?”
秦丘点头,嗓音嘶哑浑浊:“是。”
“承川十年,废太子因贪污盐铁,勾结外敌而被废黜下狱,其中,你受废太子指使,借监察各州郡盐政之便,与地方官吏,盐商巧立名目,私相授受,从中敛财,是吗?”
秦丘眼色蓦地一颤,嘴唇翕张,却如哑语般,被扼住的喉间吐不出半个字。
“怎么,说不出口?”
褚炀单手按膝,低俯倾身,沉沉黑影如山峰压向他。
“还是因为侯爷说错了?”
郑妗姝在一旁忽地嗤笑道:“秦大人,不如由我来替你说?”
“当年你并非受废太子之命,而是受了当年晋王的指使,故意构陷废太子贪墨盐引,以致废太子被冤禁足东宫,没过多久,沧北战败,褚家满门殉国,废太子再度被提审,而这次,他面对的是自己构陷忠良,勾结外敌的铁证。”
说到此,郑妗姝落尾处的语气不免飘忽,她眼眶有些酸涩,紧盯着秦丘,咬牙道:“我说的对吗?秦大人。”
秦丘眼皮慌乱急颤,全然忘记浑身刺骨的痛疼,后背,额角,乃至撑地的手心,冰冷的黏汗随着郑妗姝话音落地时一同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