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行也经常打电话过来推销贷款。可结婚也确实得要个房子,他就用完自己的积蓄,在这个城市落户安家了。
在双亲离世后,我也申请调来这个城市,我在这边租房,东京收入要高些,我日常吃用比较节约,倒也能负担的起。
他很孝顺,常来看我,还说以后也要攒钱,给我也买一栋小公寓。”
山本和夫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去:
“一切的拐点在,他失业了。劝退金不够填补贷款的骷髅,房价暴跌。
但是银行的债没有丝毫下降。就短短一段时间,我们就从有存款,有资产的人家,变成了负债累累。
银行打电话催收,他压力很大,失业后吧,就没有找到同等收入的工作了。
同行业的大公司也在裁员,中小企业倒闭。收入直接减了一半。
大学生也多了,他40岁,别人觉得他年纪大了,技术落伍,就不想要他。
他性格又是比较死板不太会变通的,干销售也不行,就只能去服务业。
中途,他也挣扎过学点技能转行,但一个要工作养家的中年人,能用来学习的时间很有限,他发现自己没有什么天资,学习能力也跟不上了。”
他苦笑一声,叹息道:
“我不明白。。。。。。以前工作很好找的,怎么会没出路呢,干什么不能活?
他找了很多工作,说现在有好多乱七八糟的套路。市场上都是什么临时工、派遣工,好多社保都不交。前几年还出了个研修生制度,引进了一堆外来劳工,和本地人抢工作。
我要是老板,有那么多选择,我也要最便宜、最年轻的、最听话的。”
山本和夫一副茫然的样子:“小姑娘,你读书多,我也看了很多新闻,我想去找原因。
你能不能告诉我,他在公司兢兢业业17年啊,还买的公司旗下的房产,但是为什么那么努力工作,还负债了呢?以前租房上班、老人生病时,我们家都没负债过呢。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公司业务少了裁员,也没错。小公司的老板想要更省钱的员工,也没错。
那错在了哪里,怎么大家都说自己过得很难,那谁过好了?值钱的房子突然不值钱了,现在被银行收走,半价拍卖,为什么就算卖掉也还要倒欠银行几千万日元?”
斋藤理惠哑然。
“我该去怪谁呢,我努力供出来的大学生,现在挣着和我差不多的薪水。我让他回去,和妻子一起好好生活,不要那么颓废,人生哪有那么难,我们那个年代物资那么匮乏都过来了。”
“他又该怪谁呢?该怪透支未来消费吗,但明明住房是生活必需品,租房也是要花钱的。”
山本和夫停顿许久,像是想通了什么,释怀地笑了:“只能怪自己太高估了自己,习惯了安稳,动荡一来,为人的自信就全崩塌了。
怪。。。。。。怪我把他教的太老实死板、跟不上时代了,社会更需要投机取巧的人,所以他才把自己的人生过的像一个不再被需要的工业垃圾——被榨干,就丢掉了。”
他嘴角在笑,眼睛在笑。
可斋藤理惠分明看见,那双苍老的、藏在衰老皱纹里的双眼里泛起一层透明晶莹的水雾。
那一夜蒸发掉的半生积蓄;那信奉半辈子的努力就有回报;那引以为豪的敬业态度为什么换来了一个解雇的结局,为什么鼓吹的美好未来是一场海市蜃楼?
这对一个根深蒂固信仰了那么多年这套运作体制的人,精神打击该多么大,很少有人会去探究。
草莓蒂落了一地,在荒芜的水泥制的地上迸发着亮眼的绿意。
山本和夫精心挑选了一个最大的,打开没开封过的矿泉水,清洗了一下:“你手伸出来。”
斋藤理惠下意识摊开掌心。一个湿哒哒的草莓被十分郑重地放在了她的手心上。
草莓红彤彤的,形状很像一颗小小的心脏,却因为她手掌没摊平,没能立住,微微一歪,栽倒下去,轻轻敲击了一下手心,滚动了两下就不挣扎了,碎裂的水滴四溅,濡湿了她的掌心。
这是成为警察后的第二次,斋藤理惠感觉自己的良心被轻微的力度,却极其沉重地撞了一下。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方才那番体贴的“劳动伟大”,或许隐含着自己都未能发觉的、一种自以为是的傲慢。
斋藤理惠盯着掌心的草莓出神,然后送到嘴边,咬了一口,酸涩味在唇齿舌尖上蔓延开来,秋天反季节的草莓,哪怕包裹在精致的礼盒里,酸味也远远盖过甜味。
电话铃声响起,她愣了下,手机上的时间已经跳转到5点29分了,斋藤理惠按下接听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