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洙学会在寂静里分辨更细微的声响。
石壁渗水的滴答,起初觉得扰人,如今成了计时的更漏。哑仆的脚步,轻重缓急,也听出了规律——心事重时,那拖沓声便更滞涩些;今日,似乎比往常快了半分。
她靠在冰冷的墙角,腕上的淤痕已由红转紫,再磨出浅褐的痂。疼是钝的,缠在骨头上,反而让人清醒。她望着高处铁栏漏下那一方渐渐昏沉的天光,思绪像断了线的风筝,飘忽着,总是不由自主落到同一个人身上。
云青。
这个名字在心里滚过,带起的不是暖意,而是针尖般的细密刺痛,和一丝挥之不去的茫然。那日书房里的争执,言犹在耳,字字都淬着冰。他眼中的沉痛与决绝,她后来回想起来,才咂摸出其中或许有她未曾理解的重量,可当时,那劈头盖脸的“血仇”二字,已将她彻底砸懵了。隔阂像一夜疯长的藤蔓,横亘在中间,扯不断,理还乱。
他如今在做什么?还在查那些错综复杂的线索,周旋于京城无形的刀锋之间吗?或许,早已将她这“麻烦”暂且搁置,甚至……后悔当日海边伸出的那只手了吧?
阿洙闭上眼,嘴角牵起一点极淡的、自嘲的弧度。还指望什么呢?他自有他的天地,他的责任,他的不得已。那点曾在她心底悄然萌生的、连自己都不敢深究的依赖与亲近,如今看来,更像是绝境里抓住浮木的错觉,水一退,便知是虚妄。
也好。她对自己说,声音在空寂的石室里只有自己能听见。本就是无根的浮萍,何苦再牵连他人。哥哥不在了,前路未卜,能靠的,从来只有自己这副还能喘息的躯壳,和心里那点不肯灭的念想。
哑仆送晚膳来时,天色已几乎黑透。粗陶碗搁在地上的声音比往日重了些。阿洙等他锁门离开,才慢慢挪过去。碗里的粥,依旧清可见底,米粒寥寥。她捧起来,凑到鼻尖,除了惯常的霉味和菜梗气,今日似乎……多了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腥气。很淡,像河底淤泥被翻起的一瞬。
阿洙的手顿了顿。她抬眼看那扇紧闭的铁门,门外寂静无声。是疑心生暗鬼,还是……这囚笼的主人,终于失去了耐心?
饥饿像小兽的爪牙,开始啃噬胃腑。粥是温的,甚至比平日略烫一点。她盯着碗里浑浊的汤水,看了许久。最终,缓缓将碗放下,推到离自己最远的墙角。不能喝。哪怕饿得眼前发虚,也不能冒这个险。
她重新蜷缩回原来的位置,抱紧膝盖,试图用体温抵御石室夜深的寒凉。视线落在倒掉的粥渍浸润的那一小片地面,昏暗光线下,颜色深暗,像一道不祥的疤痕。
得想办法。不能一味等待。可手脚被缚,四壁坚实,唯一的活口是那扇门和送饭的哑仆。硬闯是死路,求饶更是笑话。
阿洙的目光,再次缓缓扫过四周。这一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慢,更仔细。粗糙的石壁,缝隙里藏着经年的尘土;地面石板拼接的纹路;墙角湿气最重处,一点暗绿的苔藓……她的目光,最终停在自己身侧不远、一处墙角与地面相接的缝隙。那里,一块石板的边缘,颜色似乎比旁边略浅一点,像是……被什么东西反复摩擦过。
一个极其微弱的念头,像暗夜里的萤火,闪了一下。
她一点点挪过去,背对着铁门方向,用被反绑在身后的手,指尖小心翼翼地去触碰那石板的边缘。粗糙,但似乎……并非坚不可摧。指尖传来细微的颗粒感,是经年累月的尘土,也可能是前人留下的、微不足道的希望。
阿洙深吸一口气,将手腕上粗糙的麻绳,对准那略显毛糙的石板边缘,极其缓慢地、一下一下,磨蹭起来。
沙……沙……
声音细微得几乎淹没在寂静里。每一下摩擦,都牵扯着腕上伤处,火辣辣地疼。汗珠从额角渗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滑下。
很笨的办法,也许徒劳无功,也许要耗费无数个日夜。但这是她现在,唯一能主动去做的事。
沙……沙……
黑暗笼罩下来,只有墙角油灯一点如豆的光晕,映着她微微颤动的睫毛,和眼底那簇不肯熄灭的、微弱却执拗的光。
夜还很长。但至少,她在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