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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听雨轩·灯影摇红
听雨轩的书房,灯烛换过一轮,剪下的灯花堆在青玉小碟里,像萎谢的梅瓣。
云青搁下笔,揉了揉眉心。肋下的伤处又在隐隐作痛,随着呼吸一抽一抽,时刻提醒他那夜的凶险。案头堆着的卷宗密报,似乎永远也看不完。桑梓庄的守卫图、江南来的暗线消息、宫里几处若有似无的动向……线索纷乱如麻,每一根都可能牵着更深的黑暗。
他的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落向案角。那里静静躺着一枚边缘磨得光滑的白色小贝壳,是阿洙某次在书房等他时,无意识把玩的,后来忘了带走。很普通的贝壳,甚至有些残缺。他却一直留着。
想到阿洙,心口那股滞涩的闷痛便愈发清晰。不是伤口疼,是另一种更窒闷的感觉。那日他话说得重,字字如刀,割断的不只是她的念想,似乎也将自己某处生生剖开了。他知道她误会了,或者说,他自己也未曾将一切和盘托出。血仇的阴影横亘两家,牵扯太广,水太深,他怕她知道得太多,反陷危局,更怕……怕她眼中那点依赖与信任,因这污糟的前尘旧怨,彻底化为憎恶与恐惧。
可如今,她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这种“保护”,成了最可笑的自以为是。
“大人。”影七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进。”
影七推门而入,带来一身夜露的微凉,手里拿着一小卷用油纸包裹的东西。“桑梓庄东侧墙根下发现的,埋在浅土里,像是刻意遗落,又像是不慎失落。”他展开油纸,里面是几缕深色的丝线,沾着泥土,还有半片枯败的、带着水渍的叶子,叶形狭长。
云青接过,指尖捻了捻那丝线,质地特殊,非棉非麻,光泽黯淡却坚韧。而那半片叶子……
“像是泽畔或水边才生的香蒲叶子,京城附近,只有西郊几处野塘有。”影七低声道,“但这丝线……少见。已让人去查来源。”
云青盯着那丝线和枯叶,久久不语。桑梓庄……水泽之物……阿洙失踪的货场附近也有类似的水边痕迹。这些碎片,像散落的珠子,似乎被一条无形的线隐隐串着,而那线的源头,或许就在南方,在那些讳莫如深的“水”事之中。
阿洙,你是否就在那高墙之内?是否……也在努力活下去?
这个念头让他呼吸微微一紧。他必须更快,更准。棋盘上的厮杀,已不容半分迟疑。
“江南那边,”云青开口,声音有些低哑,“关于那位前钦天监属官,除了与承恩公府庶子、南洋海商的接触,再细查他历年经手的所有水文观测记录、地方志中关于‘异象’、‘祭祀’的奏报,尤其是……涉及沿海或大泽的。”
“是。”影七应下,又道:“还有一事,咱们的人发现,最近似乎另有一股势力,也在暗中打探桑梓庄和南边来的消息,行踪很隐蔽,手法老练,不像是京中常见的几路人。”
云青眸光一凝。“可查到源头?”
“暂时没有。对方很警惕,我们的人不敢跟得太紧,怕打草惊蛇。”
又多了一方水。这潭水,越来越浑了。云青挥挥手,影七悄声退下。
书房里重归寂静。烛火摇曳,将他孤寂的身影投在身后的书架上,晃晃悠悠。他拿起那枚白贝,握在掌心,冰凉坚硬的触感传来。恍惚间,似乎又看到那双清澈的、带着些许倔强的眼睛。
“等我。”他低声说,不知是说给掌心贝壳听,还是说给那不知身在何处的少女,“无论如何,我会找到你。血仇也罢,误会也好,总要说清楚……你要活着。”
窗外,夜色浓稠如墨,风过竹梢,簌簌作响,仿佛无数隐秘的耳语,在这沉沉的京城夜色里,无声流淌。长夜未尽,博弈正酣,而那份深埋在理智与责任之下的牵念,如同暗流下的水草,悄然滋生,缠绕难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