腕间的疼,早已从尖锐磨成了钝痛,深深嵌进骨缝里。阿洙闭着眼,额头抵着冰冷粗粝的石壁,汗水混着灰尘,在颊边留下痒意,她也懒得去蹭。
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累。
可停下来,就会想。想哥哥,想他那日出门前揉了揉她头发,说“晚上回来给你带街东头那家桂花糕”,声音还带着笑。也想……云青。
想到这个名字,心口像被细针不轻不重地刺了一下,不流血,却闷闷地疼开一片。那日书房里,他眼底沉得吓人,像压着滔天的浪,却又冷得像结了冰。他说“血仇”二字时,下颌线绷得死紧。她当时被砸懵了,只觉得血往头顶涌,委屈和惊怒搅成一团。如今在这死寂里慢慢回想,才品出那冰冷之下,或许藏着她看不透的沉痛与挣扎。
他……是不是也有什么难言的苦衷?
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狠狠掐灭。想这些有什么用?是苦衷又如何?他终是选择了他的立场,他的顾忌。那点短暂相依时生出的暖意,不过是无根浮萍,禁不起一丝风浪。
靠不住。谁都靠不住。
阿洙睁开眼,眼底那点微弱的水光迅速被一片沉静的漆黑吞没。她重新将被反绑的手腕抵上那块颜色略浅的石板边缘。麻绳粗糙,石板的凸起硌着早已破皮红肿的伤处,疼得她轻轻吸了口气。
但疼得好。疼让人清醒。
她开始慢慢地、一下一下地磨。动作很轻,声音细碎,几乎湮灭在石室固有的沉寂里。这不是盲目的挣扎,而是一种近乎冷酷的算计。她在心里默数,计算着每一下用力的角度和可能的效果,节省着所剩无几的体力。
饿得前胸贴后背,胃里一阵阵抽搐,喉咙干得冒烟。昨晚那碗有异味的粥她倒掉了,今早的稀汤寡水勉强喝了半碗,此刻那点能量早已消耗殆尽。眼前时不时发黑,手臂酸软得像是别人的。可她的手没停。
沙……沙……
单调的声响,成了这囚笼里唯一的活气。汗水滑进眼睛,刺得生疼。她甩甩头,继续。
不知磨了多久,手腕上被反复摩擦的那一处,麻绳的触感似乎有了一丝极细微的变化——原本紧密的纹路,好像被磨得有些起毛,稍稍扁塌了一些。这变化微乎其微,若非她全部心神都系于此,几乎无法察觉。
阿洙的动作顿住了。心脏在空荡的胸腔里,猛地、重重地撞了一下。
有门。
一股难以言喻的战栗瞬间掠过四肢百骸,不是喜悦,更像是濒死之人抓住崖边枯草时那种混合着绝望与疯狂的悸动。她闭了闭眼,将骤然急促的呼吸强行压平,侧耳细听。
门外甬道,死寂无声。哑仆刚送过晚膳不久,下一次来,应是明日天明。
她重新开始动作,比之前更慢,更稳,也更狠。每一次摩擦,都像是用尽全身力气,将所有的怨恨、不甘、恐惧,还有那说不清道不明的一丝牵念,都狠狠地、沉默地碾进这粗糙的绳索与石壁之间。
麻绳的纤维,一丝,一缕,在寂静中无声地断裂、脱落。腕上的皮肉早已麻木,感觉不到新的疼痛,只有一种灼热的、近乎燃烧的触感。
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那“沙沙”的轻响,持续不断,如同她不肯熄灭的心跳。油灯的光晕昏黄暗淡,将她缩在墙角的影子拉得细长变形,像一个沉默的鬼魅,正耐心地啃噬着囚笼。
夜,还很长。
但阿洙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开始松动了。不是绳索,而是某种更坚硬的、名为“绝望”的壳。缝隙很小,却已足够渗进一丝,名为“可能”的微光。
她舔了舔干裂渗血的嘴唇,眼底映着那豆灯火,亮得惊人,又冷得慑人。
烛台上的蜡泪堆叠,凝成一道道蜿蜒的痕,像干涸的河床。夜已深得透了,连更鼓声都仿佛被浓墨般的夜色吸了去,只剩下风穿过庭院竹梢时,那永无止境般的、沙沙的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