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绳落在脚边时,阿洙甚至没低头看。
腕子空荡荡的,血涌回来的麻痛扎进骨头里。她靠着墙没动,眼还闭着,像是累极了打盹,耳朵却贴着石壁——外头甬道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回声,一下,又一下,沉甸甸敲在腔子里。
急不得。门是铁的,锁是重的,她这副身子骨,撞上去连个响儿都听不见。得找别的路。
阿洙睁开眼,目光一寸寸碾过这间囚室。铁栏、石壁、霉斑、门缝……最后停在自己手腕上,又慢慢移到那扇石门底下——有条缝,两指宽,黑漆漆的。
她挪过去,侧耳贴上去听。除了地底惯有的阴湿气,似乎还有一丝风,极细,时断时续,像谁在远处呵气。这不对劲。囚室埋得这样深,门外该是封死的甬道,哪来的风?
除非……这石室外头不是实土,是空的。
念头一起,便落下了根。这几日夜里,她确实听过别的动静——不是哑仆,是压抑的咳嗽声,隔着一层石壁似的,闷闷的;还有一回,水里混了股劣质烟丝的焦苦味,也不是哑仆身上的。
这里关着的不止她一个。有人,就有看守走动,有看守走动,就可能有不为人知的岔路、暗口。
阿洙心定了。她把断绳卷好,塞进墙角乱草堆里,又理了理头发,抹掉脸上最显眼的灰。得看起来寻常,尤其是明日那灰衣头领还要来。
她需要等一个时机。
时机来得猝不及防。傍晚,铁门外响起杂乱的脚步,夹着粗声吆喝和锁链拖地的刺耳声响。
“老吴头!出来!”是个生嗓子,粗嘎里带着不耐烦。
一阵窸窣,接着是苍老沙哑的讨饶,咳得撕心裂肺:“官爷……小老儿真不知道……”
“少废话!”
脚步声拖着铁链声往深处去了,渐渐听不真切。
阿洙屏着气听完,手心出了一层薄汗。老吴头……咳嗽……审问……她猜对了。这里确有别的囚徒,也确有“问话”的地方,在更深处。
她重新趴回门缝,目光落在门外右侧地面——刚才铁链刮过时,声音在那处顿了顿,有点空。
夜深了。油灯的火苗稳下来,昏黄一团。阿洙估摸着快到子时,守夜的该困了。她慢慢活动手腕,酸麻里带着疼,还能动。
她咬住一截先前藏好的硬麻绳纤维,用手配合着,把它扭成个小钩子,弯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然后,从门缝探出去,钩尖贴着冰冷的地面,一点一点地刮、探。
手臂很快酸得发颤,指尖冻得麻木。时间淌得极慢,每一息都拉得细长。就在她几乎要放弃时,钩尖忽然蹭到一条不一样的凹缝——不是笔直的石板接茬,是个不规则的、边缘磨圆了的缺口。
阿洙稳了稳呼吸,钩尖探进去,轻轻向上一挑。
“咔。”
轻得像错觉。一块尺许见方的石板松了一角,底下窜上来一股风,又潮又冷,混着陈年的灰土味,扑了她满脸。
果然是空的。
她没急着动,先听四周——一片死寂。这才用钩子配合手指,把那石板慢慢往旁边挪。石板不重,底下像是架空的。缝隙越来越大,够她钻出去了。
阿洙收回钩子,最后看了一眼这关了她不知多久的四方石室,眼神静得像深潭。然后侧身,蜷缩,像一尾滑溜的鱼,从那狭窄的交错缝隙里挤了出去,轻飘飘落进下方黑暗里。
冷。湿。霉烂气混着某种说不清的陈腐味道,裹了她一身。脚下是凹凸的泥地,前方极远处,有一点幽微的光,勉强勾出粗糙的洞壁轮廓。
她逃出了石室,却掉进了另一条不知去向的地道。
阿洙贴着石壁站稳,让眼睛适应黑暗。那点光是她唯一的方向。她朝它走去,脚步放得极轻,呼吸压得极低。黑暗浓得像化不开的墨,只有前方那豆灯火似的光,悬着,引着,不知是生路,还是更深的牢笼。
地道曲折,忽宽忽窄。走了约莫一盏茶工夫,那光渐渐亮了些,能看清是个拐角。阿洙停下,背贴石壁,慢慢探头去看——
拐角另一头,是间更大的石室。墙上有盏油灯,灯下堆着些蒙尘的箱笼,角落里蜷着个人,背对着她,花白头发,破衣烂衫,正是白日里被拖走的老吴头。他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哭,又像是疼得发抖。
石室另一头,还有扇门,虚掩着,里头黑漆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