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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的鱼与喧嚣的风（第2页）

“我们就像逆流的鱼，明明知道前方是瀑布，却还是拼尽全力向上游，以为那溅起的水花，就是全世界最壮丽的风景。”不知怎么，她脑海里忽然冒出这样一句不知在哪里看到的话。此刻的顾屿，不就是那条奋力跃出水面的鱼吗？用这样一种近乎荒诞的方式，对抗着什么呢？是沉重的学业？是家庭的阴影？还是仅仅只是，这无处安放的、躁动的青春本身？他的舞动，是一种反抗，还是一种妥协？是对集体意识的屈服，还是对个人孤独的短暂遗忘？她看不透。

音乐进入尾声，顾屿以一个干净利落的动作收势，微微喘息着，站在台上，胸膛起伏。掌声、尖叫、口哨声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要将他吞噬。他微微颔首，算是回应，脸上没有什么得意的表情，反而有种迅速退潮后的疲惫和空洞。然后，他的目光再次穿过喧嚣散去、逐渐流动的人群，找到了那个始终安静的身影。

这一次，他的眼神里没有了窘迫，也没有了野性，只剩下一种淡淡的、不易察觉的探寻。仿佛在问：这样的我，你看懂了吗？这短暂的光芒，是否也曾照亮你眼底的迷蒙？

林未雨慌乱地低下头，避开了他的视线。她感觉自己的脸颊在发烫，像被秋日的夕阳灼伤。她害怕被他看出自己内心的波澜，那种混杂着惊艳、陌生、酸楚和一丝……或许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悸动的复杂情绪。她像一只受惊的蜗牛，迅速缩回了自己的壳里。

狂欢过后，是更深的寂静。如同盛宴散场后杯盘狼藉的冷清。

下午的物理课，顾屿又变回了那个熟悉的、沉默的优等生。老师讲的电磁感应他似乎早已掌握，大部分时间都低着头，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仿佛上午那个在领操台上光芒四射的人只是一个短暂的幻影。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低垂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将他与周围的世界隔离开来。他从一个喧嚣的符号，迅速变回了一个沉默的谜题。

林未雨坐在文科班的教室里，心思却怎么也集中不到历史课本的内容上。那个在领操台上随着音乐舞动的身影，和脑海里这个安静做题的男生，在她脑海里反复交叠，切割着她的注意力。“动与静，光与影，喧嚣与沉默，在他身上形成了如此尖锐的对立，却又诡异地统一着。”

林未雨想起周浩曾经说过的话：“顾屿他爸管他管得可严了，家里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她又想起那个雨夜，他塞给她伞时，指尖冰凉的触感。还有他草稿本上那些杂乱无章的、充满痛苦的句子。那个在舞台上看似掌控一切的他，与那个在家庭压力下沉默隐忍的他，哪个才是真实的？或者，都是真实的，只是不同侧面的投射？

“最喧嚣的狂欢，往往是为了掩盖最深刻的孤独。”某个作家似乎这样说过。那么，顾屿刚才那引人注目的“表演”，是否也只是他用来包裹内心那座孤岛的一种方式？用一种全世界的热闹，来对抗一个人无边无际的寂静？她忽然觉得，他那看似流畅的舞步里，或许藏着不为人知的沉重。

课间，周浩搂着顾屿的肩膀，还在兴奋地回味，声音洪亮得像是要弥补刚才舞蹈时耗尽的力气：“行啊屿哥！深藏不露！你没看那帮女生的眼神，都快把你吃了！哥们儿这回可给你宣传到位了！”他用力拍着顾屿的背，像是要确认这个刚才在台上发光的人，此刻确实还真实地存在于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

顾屿只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算不上是笑的表情，那笑容短暂得像冬日呵出的白气，瞬间就消散了。他轻轻推开了周浩的手，动作不大，却带着明确的疏离。“别闹。”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运动后的疲惫，又恢复了那种惯有的、淡淡的冷漠，仿佛刚才那个点燃全场的少年只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附了体。

林未雨和渊晨一起去接水。听到沈墨还在喋喋不休地讨论着刚才的场面，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崇拜和兴奋，像一只快乐的小鸟，反复啄食着那段精彩的记忆。

“未雨，你看见了吗？顾屿刚才真的太帅了！我从来没见他那样过！”沈墨的眼睛里闪烁着星星，那光芒纯粹而耀眼，“你说，他是不是故意的？就是想出风头？”她试图为自己的崇拜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仿佛这样就能让那份情感显得更理直气壮一些。

林未雨接过温热的水杯，摇了摇头，杯壁传来的暖意却无法驱散她心头的迷雾。“我不知道。”她是真的不知道。她对顾屿的了解，像隔着毛玻璃看风景，一切都是模糊的，只有一些大致的轮廓和光影。她所看到的，永远只是他愿意展现，或者不经意流露出的那一部分。“人心隔着的，又何止是肚皮？那是一片浩瀚无垠、深不可测的海洋。”

“我觉得他可能就是被周浩他们推上去，不好意思不跳吧。”沈墨自顾自地分析着，试图用简单的逻辑来框定那个复杂的少年，“不过效果真好！你看陈露她们几个，眼睛都看直了！哼！”她最后的那声“哼”，带着点小小的得意和占有欲，仿佛顾屿的出色，也间接证明了她眼光的不俗。

林未雨没有说话。她想起顾屿最后那个探寻的眼神，心里微微一动。那不像是一个仅仅因为不好意思而被迫表演的人会有的眼神。那里面，有某种更复杂的东西，像是一种试探，一种无声的交流，或者说，一种在巨大喧嚣中感到孤独的本能，促使他望向可能是唯一理解这种孤独的人。

放学铃声响起，如同赦令，人群如同退潮般涌出教室，带着一天积攒下来的疲惫和释放后的空虚。林未雨收拾好书包。

她独自一人走在回家的路上，秋风带着凉意，卷起地上枯黄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时光流逝的叹息。街边的音像店里，依旧在循环播放着《江南Style》，那欢快而魔性的旋律，与她此刻复杂的心境格格不入，像两个毫不相干的世界强行拼接在一起。

她戴上耳机，按下了MP3的播放键。里面流淌出来的，是许嵩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嗓音，唱着：“……我在人间彷徨，寻不到你的天堂……”清澈的吉他声，带着淡淡的忧伤，瞬间将她从外部那个喧嚣的世界拉回到自己内心的城池。

这才是属于她的，青春的背景音。不是全球同步的狂欢，而是个人化的、带着微微疼痛的彷徨与寻觅。“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朱自清的这句话，此刻莫名地浮上心头，虽然她知道这并不完全准确，她并非一无所有，她拥有一个丰盈而敏感的、属于林未雨的内在世界。只是，那个世界，与此刻外界响彻的《江南Style》，隔着一层厚厚的、透明的屏障。

她回头望了望渐渐远去的学校轮廓，夕阳给它镶上了一圈金边，看起来温暖而又不真实，像海市蜃楼。那个发生在午后的、关于《江南Style》的短暂狂欢，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飓风，席卷而过，留下了满地狼藉的思绪。它改变了什么吗？似乎没有，明天依旧要上课，要考试，要面对排名和选择。但它又似乎改变了一切，至少，在她心里，那个名叫顾屿的少年，形象变得更加立体，也更加模糊了。

顾屿是那阵风中心，最引人注目的漩涡。而她，只是岸边一棵被风拂过的、微微颤抖的芦苇，在风过后，依旧要扎根于自己的土壤，继续生长。

她不知道这场风过后，是会带来雨水，还是晴朗。她只知道，那个逆着人流（或者说，被潮流推着，却又以一种独特的方式超越了潮流）、在领操台上独自起舞的少年形象，连同那喧嚣的、几乎要撼动整个世界基石的旋律，已经像一枚烙印，深深地刻进了她关于这个秋天的记忆里。“记忆是一位独特的编辑，它总会删减平淡，突出那些戏剧性的瞬间，无论那瞬间是快乐，还是悲伤。”而这个下午，无疑是被重点标注的一幕。

“青春是一场盛大的误解，”她听着耳机里的歌，默默地想，“我们以为自己在征服世界，其实只是在学习如何与自己的孤独和平共处。而有些人的出现，就像《江南Style》的旋律，突如其来，打破平静，让你在躁动中，更清晰地看见自己的影子。”

耳机里的歌声还在继续，而她脚下的路，依旧在迷蒙的烟雨中，向前延伸。路的尽头是什么，她不知道。她只知道，无论是喧嚣的风，还是逆流的鱼，都只是这漫长青春里，一个注脚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