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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回 中秋宴暗流隐现 姊妹情微澜初生（第1页）

转眼便是中秋。因府中光景不比往年，贾母虽有意热闹，却也体谅艰难，只命在荣庆堂设家宴，自家人团聚赏月，不必大肆铺张。饶是如此，府中上下依旧忙碌准备，力求在俭省中不失国公府的体面。

宴设黄昏后，荣庆堂内灯烛辉煌，贾母居中而坐，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等下首相陪，众姐妹并宝玉依次而坐。虽无外客，但见杯盘罗列，倒也一派融融之象。只是细看之下，席面所用瓷器、果馔，比之往年省亲时的豪奢，终究是逊色了几分。

贾母见了，心中不免有些感慨，却也不便表露，只强打精神，与众人说笑。宝玉为使贾母开怀，故意说些顽笑话，又撺掇着姐妹们行令。几轮酒下来，席间气氛渐渐活络。

酒过三巡，贾赦吃得半酣，忽想起前日所得玉如意，心中得意，又见席间无甚新奇话题，便粗着嗓子对贾母道：“老太太，前儿儿子偶得两件小玩意儿，倒是稀罕物，是前朝宫里的玉如意，玉质极好，改日拿来给老太太赏玩。”

贾母素知贾赦性情，闻言只淡淡“嗯”了一声，并未深问。王夫人却心中一动，抬眼看了看坐在末席的黛玉。她早从周瑞家的那里风闻，似有南边商人通过赦老爷的门路与府里搭线，如今听贾赦亲口提及，又见黛玉垂眸静坐，神色如常，心中那点疑虑便如春草般复生。莫非那“苏姓商人”，真与黛玉有关？她一个闺阁女儿，如何能与外头商人有此等往来？

宝钗坐在王夫人下首，将席间众人神色尽收眼底。她执壶替王夫人斟了一杯热酒，温言道：“赦老爷得了好东西，自是孝心。如今市面上好的古玩越发难寻了，想必费了不少心思。”这话看似凑趣，却轻轻将话题从“东西来源”引向了“孝心难得”，既全了贾赦的脸面，又似无意间撇清了什么。

黛玉依旧安静，只偶尔夹一箸眼前的清淡小菜。她心知贾赦贪杯忘形，迟早会露出口风，此刻见王夫人目光扫来，只作不知，心中却已提起警惕。这份“礼”，终究是惹眼了。

这时，丫鬟捧上府里自制的月饼。宝玉见那月饼模子印的是寻常桂花图案，远不如往年精致，想起昔日热闹，不觉叹道：“今年这月饼，倒让我想起那年咱们在凹晶馆开螃蟹宴，联诗赏月，何等热闹！如今……”他话未说完，自觉失言，连忙住口。

探春见他神色黯然，忙笑着岔开道：“二哥哥又发痴了！那年是人多，又是专为赏月起的兴致，自然热闹。如今我们自家人团聚，说说体己话，岂不更好？况且，宝姐姐今年安排的节礼，那些竹丝小品和湖笔，连北静王府的老太妃都夸雅致呢！”

众人闻言，都笑着称是，将话题引到节礼上，夸赞宝钗想得周到。宝钗忙谦道：“不过是尽些本分，哪里当得起大家如此夸赞。”她目光扫过黛玉，见她唇边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并不接话，心中明了，黛玉怕是早已看穿她借此为薛家扬名的用意。

湘云心直口快，笑道：“爱哥哥就是爱煞风景！好好的节，偏提那些旧事。要我说，咱们不如就在这月色下，不拘什么题目，联几句诗岂不好？”

贾母最爱热闹，闻言便道：“云丫头说得是！你们姊妹们就联几句来听听。”

众人便来了兴致，命丫鬟铺纸研墨。因是中秋，便以“月”为题。宝钗、探春、湘云等依次作了，皆应景工稳。轮到黛玉时，她略一沉吟，提笔写道：

“霜凝玉宇净无尘，孤影曾窥旧时轮。

莫向广寒问消息，清辉原不照离人。”

诗句清冷，隐隐透着一股看透聚散离合的疏离。众人看了，皆道好诗，却觉其中况味，与这团圆佳节不甚相合。宝玉拿着那诗笺，反复看了两遍，心中那股为黛玉而生的酸楚与无力感又涌了上来。他只觉林妹妹的心，仿佛那广寒宫一般，清辉遍洒，却寒冷孤寂，遥不可及。

宝钗看了诗，心中亦是一动。她品出那“清辉原不照离人”的决绝，暗想林妹妹心思之深，性情之孤，竟似已不将眼前繁华、乃至这府中人情放在心上。这份超然，是真是假？若是真，她所求究竟为何？若是假，这般作态又是给谁看？

月色渐西，宴席将散。王夫人扶着鸳鸯的手起身，对贾母道：“老太太乏了，早些歇着罢。”目光却又似无意般掠过黛玉。今夜贾赦失言，黛玉冷诗，都让她心中那点疑虑更深了一层。

黛玉扶着紫鹃的手，随着众人默默退出荣庆堂。夜风已带凉意，吹动她素色的衣袂。她抬头望了一眼天际那轮将圆未圆的明月，心中一片澄澈。今夜种种，不过是大戏开场前的几声锣鼓。她知道，往后的路，需得更谨慎，也更坚定。

宝钗与薛姨妈同行回梨香院，薛姨妈低声道：“我看林丫头今日，神色不大对劲。”

宝钗淡淡道：“林妹妹性子向来如此，母亲多心了。”她心中却已开始思量，如何能更进一步，将薛家的生意与贾府的内务，更紧密地结合起来。黛玉的江南布局，贾赦那条不可靠的线，都提醒着她，必须加快脚步。

中秋之夜，月明如水，照见荣国府内人心的幽微变化。宴席之上的暗流，姊妹之间的微澜，皆在这清冷月光下，悄然涌动，预示着更多未知的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