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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回 察微渐夫人动疑窦 巧应对黛玉隐行藏（第1页）

中秋宴后，王夫人心中那点关于黛玉与南边往来的疑虑，非但未曾消减，反如雪球般越滚越大。她独坐房中，捻着佛珠，将近日之事细细思量：贾赦莫名得了珍贵古玩，且与南边商人有关；黛玉诗中那超然物外、不似闺阁的冷寂；还有她平日那份过于沉静的气度，处处透着不寻常。

周瑞家的轻轻走进王夫人房内，见太太正捻着佛珠，便垂手站定，低声道：“回太太的话。老奴按太太的吩咐，仔细留意了。”

王夫人眼皮未抬：“说。”

“是。林姑娘屋里的紫鹃，近日往水月庵走得是勤了些，回回都是上香、捐香油、听师父讲经，偶尔带些庵里的素点回来，并无别的交接。至于后廊上的小红，如今也安分守己，与那‘芸记’明面上再无往来。那铺子的东家，也查实了，确是南边一个姓苏的商人。”

王夫人捻佛珠的手一顿，淡淡道：“这么说，竟是干干净净，毫无错处了？”

周瑞家的腰弯得更低了些，小心翼翼道：“老奴愚见，眼下……眼下是瞧不出什么。许是林姑娘身子弱，丫头祈福心诚，也是有的。太太若觉得不妥，老奴再让人仔细看着？请太太示下。”

她沉吟片刻，吩咐道，“你且去细细打听，紫鹃每次出去，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带了什么东西回来，一一查明了来回我。记住，要隐秘，莫要惊动了老太太那边。”

周瑞家的领命而去。王夫人望着窗外渐黄的树叶，心中暗道：“林丫头，你究竟在外头做了些什么？若只是些许小玩意儿便罢，若真个不知轻重，行那商贾之事，损了闺誉，带累府里名声，我也断不能容你。”

周瑞家的领了这桩差事，自是使出浑身解数。这日，她以府中要裁减冗员、核对旧日工钱为由，寻了几个已被撵出府去、或在庄子上养老的旧仆问话。其中便有曾在贾琏外书房伺候，因吃酒误事被撵出去的兴儿。

那兴儿几杯黄汤下肚，话便多了起来。周瑞家的假意抱怨如今府里用度艰难，不如往年宽裕。兴儿听了，把嘴一撇，压低声音道：“周嫂子，你这就不知道了！府里何曾艰难过？你是没见着当年！林姑老爷在扬州没了，琏二爷带着林姑娘回南边去发丧，那回来的时候，好家伙！光是装银子和大箱的船就跟着好几条！都说林家是五代列侯，清贵人家，嘿，那家底厚的哟……”

周瑞家的心中一动，面上却不露声色，只道：“这谁不知道？那些东西，自然都是林姑娘的，存在府里，将来给她办嫁妆的。”

兴儿嘿嘿一笑，带着几分醉意和卖弄：“我的好嫂子！你忒实诚了！存在府里？那是明面上的话！我可是亲耳听琏二爷跟咱们二奶奶……哦不，跟如今那位奶奶算账时念叨过，为了盖那园子，为了应付宫里的太监，公中的大窟窿，早把这笔钱……嘿嘿，‘暂挪’了七八喽！不然，就凭府里那些庄子、铺子，能撑得起那么大的场面？琏二爷当时还愁，说这事儿万一让老太太，或是林家那些旁支知道了，可是不得了……”

周瑞家的听到这里，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手里的茶盏差点拿不稳。她忙打断兴儿，又赏了他几个钱，叮嘱他今日之话再不可对第二人言，便匆匆离开了。

王夫人见周瑞家的去而复返，脸色惊疑不定，便知有异。她屏退左右，只留她在跟前。

“怎么了？可是查出了什么？”

周瑞家的“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发颤：“太太！老奴……老奴听到了一件天大的事，关乎府里声誉，不敢不禀！”她便将从兴儿那里听来的话，删去醉语，拣要紧的低声回了一遍。

王夫人听完，捻着佛珠的手猛地僵住，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她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仿佛整个荣禧堂都晃了一晃。

挪用孤女家产！

这要是传扬出去，贾府百年清誉将毁于一旦，她王夫人治家不严、纵容甚至参与侵吞外甥女财产的恶名，更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宫里的元春娘娘也会因此蒙羞！

她终于明白了，为何老太太如此固执地维护黛玉，那不仅是疼爱，更是一种无法言说的补偿和封口！她也瞬间想通了黛玉近来那份超然与沉静从何而来——那孩子，莫非是知道了什么？还是本能地感到了这富贵温柔乡下的冰冷算计？

一种前所未有的心虚和恐惧攫住了她。先前对黛玉“不安分”的恼怒，此刻在这桩丑闻面前，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太太……太太？”周瑞家的见王夫人脸色灰败，半晌不语，小心翼翼地唤道。

王夫人猛地回过神，目光锐利如刀，死死盯住周瑞家的：“那个兴儿……”

周瑞家的忙道：“太太放心，他是个醉鬼，话都说不周全，老奴已重重赏了他，警告过他，他绝不敢乱说。”

“不够。”王夫人声音冰冷，“让他立刻离开京城，到最偏远的庄子上去，永不许回来！还有，今日之事，若有第三个人知道，我唯你是问！”

“是！是！老奴明白！”周瑞家的连连磕头。

“至于林姑娘那边……”王夫人疲惫地闭上眼，再睁开时，已恢复了平日古井无波的模样，只是眼底深处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忌惮，“……她身子弱，祈福也是常理。既然眼下查不出什么，便……暂且搁下吧。吩咐下去，潇湘馆一应用度，务必周全，不可怠慢。”

周瑞家的心领神会，知道太太这是“投鼠忌器”了，忙应声退下。

王夫人独坐房中，只觉得那串冰冷的佛珠，此刻重若千斤。她看向潇湘馆的方向，眼神复杂难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