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到孩子对自己失望到认为自己会因为这样一件小事让他远离自己,宁辉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挫败。
他揽住宁含栀的肩膀解释,将自己和太子的谈话尽数告知,随后便在宁含栀后背抚摸着顺毛,留时间让他慢慢想。
宁含栀心里的悲愤倏地泄了,甚至为自己误会了父亲的心意而感到愧疚。
他像一只胆小的蜗牛,有一天突然被捧进温暖湿润的小盒子里,没有烈日,没有可怕的天敌,但他依旧不敢轻举妄动,直到闻着新鲜清甜的白菜味,才敢缓缓探出头来。
既然父皇想让自己去上学,那就去好了,在哪里打发时间对他而言都一样。
“父皇,我愿意去国子监上学。”
他仰头朝他父皇看去,一双猫儿眼因为抬起上眼睑更圆润,湿漉漉的泛着光。
头一回体会到和小五平静沟通的快乐,宁辉连声说好,开始说起另外四个儿子上学时候的趣事。
“你二哥去了一个月,连自己名字都还不会写,整天就拿着木剑木枪呼朋唤党去打架。你四哥呢和老二是相反的,他就是个古板的小先生,只要有书看,天塌下来都不抬头看一眼的。固安王,也就是你十二皇叔,他的世子和老四差不多大,在一个院子读书,但是那孩子被家里宠得无法无天,竟然往你四哥的砚台里面放臭虫,你四哥也不理会,把虫子丢掉继续写字。可同样年岁的老三不是这般温吞的,当即撸起袖子和固安王世子打了起来,但没打过,他又哭着去找老二帮他们出头。”
宁辉抱着小儿子回忆着,“那时你二哥十岁,正是顽劣时,吆喝上他们院里十来个差不多大的,提着木剑木枪,有的甚至拿着镇尺就过去了,固安王世子也召集起十多个七八岁的小孩儿,据说双方剑拔弩张。”
说到此处,宁含栀的好奇心完全被吸引起来了,这还是两世以来他头一回听到哥哥们童年的趣事。
“双方好歹都是这京城里的权贵子弟,就算要打,提前也得先掰扯掰扯对错,也就这时候,你太子哥哥赶了过去,把两边分开。他素来公正,听老四讲完来龙去脉,又问固安王世子是否属实。那孩子虽然调皮,但也是敢作敢当的,当即承认了。于是你太子哥哥先把你三哥二哥教训了一顿,又修书一封送去了固安王府,当天固安王就携着王妃进宫请罪。孩子间的小打小闹,各自领回去教训就行了,大人犯不着参与。诚然,参与不参与的,朕说了算,若朕不是皇帝,是比固安王品阶低的官员,那就由固安王说了算。”
宁辉顿了顿,揉上宁含栀的发顶,道:“是以小五在皇城里,谁也不必怕,有父皇给你撑腰呢,等你长大参政,就没人再敢欺负你。若是你三哥那个混不吝的不懂规矩,你就告诉我,或者告诉太子老二老四,都行。”
宁含栀的指尖有些许颤抖,用力攥住袖子一角掩盖。
这样一番话,他在上一世到死都没听到。
其实在师父去世前,宁含栀一直都在尝试得到父皇的认可,即便没有宠爱,就算是承认自己是他的儿子,能温和地听自己喊他一声父皇,接过自己倒的茶,宁含栀就心满意足了。
可是父皇那样伤他的心,到死时,说他心里没有恨是不可能的。
或许命运弄人就是这般,他费尽心力想得到时,它如虚无缥缈的幻影,他绝望放弃时,它却滚烫又浓稠地朝自己袭来。
烫得他胸膛都有些疼。
他知道此时此刻自己应当对父皇的一番剖白做出些许回应,可是烙印在灵魂上的痛苦逼得他不愿意直面。
宁含栀麻木地扯起嘴角,勉强地笑了,干巴巴地说:“原来兄长们幼时和我也差不多。”
宁辉不敢逼迫他什么,压下心里的些许失望,顺着他的话往下问:“小五在边关是怎么长大的呢?和爹爹说一说好不好?”
“好。”
宁含栀讲了和村庄里的小孩打群架,讲了自己偷偷剪了师父的胡子被暴揍一顿,讲了五岁的时候和师父一起去打猎结果自己玩得太兴奋尿了裤子,连带着师父的裤子也一同湿透了。
宁辉笑得前仰后合,伸手点了点他的鼻尖,宠溺道:“你啊你,也是个小淘气,这些年辛苦赵嘉了,等他回来,我得敬他一杯酒。”
前世师父可没回过京城。宁含栀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宁辉以为他冷,便从一旁扯过小毯子披在他身上。
“方才说了这么多,还有一桩正事没做。”
宁含栀看向他,眼里充满着疑问。
只见宁辉走出去,向福瑞要了个什么东西,进来时宁含栀瞧见他手上多了一根约莫有半掌宽的戒尺,黑漆漆的,分量应当不轻。
宁辉拿着戒尺在掌心敲了敲,道:“子不教父之过。以你这般爱冒险又冲在前面的性子,做将军可乱敌阵脚出其不意,可在天子脚下的京城里,哪用得着堂堂皇子亲自涉险?伤及自身,该罚二十下。这些道理,我没教过你,是我的过错,其中我该承受十五下。”
说罢,宁辉撸起袖袍露出左臂,抬起戒尺就狠狠抽上去。他对自己毫不留情,每一下都发出响亮的“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