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上次一事后,宁辉掌握到了和小儿子沟通的窍门,虽说宁含栀在他面前依旧不爱说话,有些拘谨,但至少比刚回京城时少了疏离,父子俩的关系前进了一大步。
宁辉趁热打铁,每日都来玉纯殿,有时是一起用膳,也不让福瑞夕颜布菜,他亲自给小儿子夹菜,默默观察儿子的口味喜好。
闲暇时,两人各自捧着书看,宁辉注意到小孩儿的眼神总是偷偷往自己这边跑,自己翻一页书,或者伸手端茶,都把他吓得一缩。
宁辉干脆把小孩儿抱到自己身前坐着,胸膛紧贴着瘦弱单薄的身子,他总是用左手搂住小孩儿的身体,生怕坐不稳似的。这样过分亲近的姿势能让宁辉感受到小孩儿僵硬的后背逐渐放松,最后整个人都赖在自己怀里,甚至会毫无防备地歪头靠在自己肩颈处呼呼大睡。
宁含栀对自己这种行为感到可耻,但是他不得不承认,大白天在父皇怀里睡觉,竟然比夜晚还好眠,好几次刻意保持清醒,可只要父皇的手掌在自己身上轻轻拍打两下,他立刻就失去意识陷入沉眠。
他气虚体弱,每日巳时起,酉时睡,下午也总是要再睡一个时辰才能保证下半天有精神。
白天躺在床上时,几乎不过两刻钟就会醒一次,宫人们知道他觉轻,一旦他就寝后都不敢在卧房方圆三丈内走动。
奇怪的是,他只要背靠着父皇睡着,醒来时,要么横躺在他怀里,要么直接被抱去了床||上,扭头一看,父皇还和他躺在一起,而他竟然对这些全然不知。
好像浅眠惊悸的毛病不药而愈,人也是肉眼可见得精神了许多,脸色不至于总惨白着了,宁辉为此志得意满。
还有二十日就过年,他把年底的一应繁杂事务全部甩给太子,大有放权的意思,惹得文武百官又是好一番猜测。
只有吭哧吭哧干活的宁钰知道,他爹只是正沉浸于亲手带孩子罢了……激情得仿佛是头一回当爹。
虽说宁钰一直是按照储君来培养的,但是突然接手年底的官员述职、年末考评、财政清点、年节安排……事务又多又杂又细,也不免手忙脚乱,时不时就得让宫人把他父皇请回明德殿,或者自己搬着折子去玉纯殿。
这样来回跑着,大家都嫌麻烦,宁辉干脆把宁含栀抱去明德殿,给太子答疑,顺便还能教宁含栀写字画画。
宁含栀在画画上没什么天分,更愿意练字,偏偏宁辉在丹青上颇有心得,来劲儿了似的非要教,宁含栀被烦得在纸上画王八。
宁辉笑了笑,也不打断他,去另一张桌案上铺纸落笔,在宁含栀画第三只王八在没水的河里游泳的时候,他对宁含栀招手:“过来瞧瞧?”
宁含栀叹了口气,百无聊赖地搁下笔,心想,上一世自己可是从未见过父皇离了龙椅高座的样子,他听说过几个哥哥启蒙皆是父皇亲自教导,他从不敢自己会得此对待,期盼的也只是父皇能问自己一句冷热。
可切身体会这沉重的父爱,才知道哥哥们小时候应当也不容易。
哪天得向二哥讨教一下,他这样坐不住爱练武的性子,是怎么忍受的……
走到宁辉旁边,宁含栀本来兴致缺缺,可看见画的一瞬他睁大了眼睛——画上的赫然是他自己,正不情不愿地画着王八,嘴巴还嘟起来夹着一支笔,神情好似娇养着长大的小公子在对父母撒娇。
宁辉对这幅画十分满意,记得上一世他让几个狗崽子替他画下小五,结果都找理由推脱,以至于自己梦里的小五也只有个模糊的身影,不论坐或跪,头永远是低着的。
他望着画想起上一世的遗憾,宁含栀想起的,更是痛苦。
那日他还未看清画像上母妃的样子,画像就被掷入火中烧成灰烬。
火舌舔上母妃的裙摆、身躯、相貌……这算是他第二次失去母妃,肝胆俱裂般的疼痛好像从体内炸开。
“啪嗒——”
一滴泪掉下来砸在宣纸上晕染开,宁辉心头颤了颤,扶着他坐下,又揽着他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宁含栀的眼神还落在画像上,只是不断涌出的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心中复杂,原来自己在父皇心里是这般模样,原来,父皇也会为自己画像……那为什么上辈子,他想要一幅母妃的画像,他都不给。
宁殊发觉了这父子俩的异样,正要起身过来瞧,宁辉对他使了个眼神,示意他别插手。
“乖宝不哭了好不好,只是一幅画而已,以后父皇经常给你画好不好?”
宁含栀努力忍着不哭,可是宁辉越哄,他就越忍不住。
每当他对宁辉放下戒备时,总会有事物勾起他前世的痛苦的回忆,两世的父皇十分割裂,宁含栀甚至想,前世那一切是否只是一场噩梦。
现在梦醒了,就不要回望梦里发生的一切……
他身体不好,抽泣起来便喘不上气开始头晕,坐着还往一边倒,宁辉随身带着太医炮制的药丸,倒了一粒在掌心,等着他张嘴服下。
可宁含栀缓缓地抬起手,颤巍巍地从宁辉的掌心捡起药丸放进自己嘴里,随即从宁辉怀里挣脱出来,靠在冰凉坚硬的椅背上独自闭目养神。
宁辉的手还保持着喂药的姿势,回想着自己方才哪句话又招惹到小祖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