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厅的门在李秀宁身后合上,阳光被挡在外面。她没回头,径直走向账房。柴绍跟在后面,脚步比平时轻。马三宝已经等在门口,手里抱着一摞账本,额角有汗,手肘压着左腿撑住身体。
“我按你说的,把那张乱写的简报放在明柜最上面。”他说话喘气,“有人进来翻过,是北营文书房的小兵,看了两眼就走,没动别的。”
李秀宁点头,掀开帘子进去。账房不大,桌上堆着几本打开的册子,墨迹未干。她走到案前,抽出一本标着“三月十五至十七各营炭料出入”的总簿,直接翻到北营记录页。
“你发现什么?”柴绍问。
“差了十八担。”马三宝靠在桌边,翻开自己带的副册,“北营申报耗用炭料七十二担,可入库单上只进了五十四担。这十八担的缺口,记在西营‘应急储备’项下,但西营没有领用签押,主管军官也没签字。”
柴绍皱眉:“会不会是记错了?换页补录?”
“不是。”马三宝摇头,“我查了前三天所有物资流水。不止炭料,还有盐引副单少了三卷,麻绳短了四捆,火油多支了半桶。这些都不是大宗,容易忽略,但加起来能凑出一支小队三天的补给。”
李秀宁把账本推到一边,又抽出另一本。这是各营每日上报的消耗明细,由底层兵吏填写,层层上报。她一页页翻,手指停在一处。
“这笔字不一样。”她说。
柴绍凑近看。北营十六日的记录中,“炭料实耗”一项的笔迹偏细,墨色也浅,和其他行明显不同。
“这不是原笔。”马三宝说,“我认得北营文书的手写体,他写字顿笔重,这一行是后来补的。而且你看这里——”他指着页边,“纸角有刮痕,像是用刀片刮过再写,想遮原来的数。”
柴绍抬头:“有人改账?”
“不止改。”李秀宁把几本账并排摆开,“他们用的是合法流程。先让北营少报入库,再以‘临时调拨’名义把差额划到西营名下,最后用西营的空白签单补一个假领用。整套流程看起来合规,只要没人对账,就不会露。”
屋里安静下来。
柴绍盯着账本,声音低了:“赵五郎这几天都在北营当值。夜里出去,白天回来。如果有人趁他不在改账,或者他本人参与……”
“现在不能断定是他动手。”李秀宁打断,“但时间对得上。从他第一次夜间离岗开始,账目就出现偏差。之前十天,一笔错都没有。”
马三宝翻出一张草图,铺在桌上。是他连夜整理的物资流向对比表,横轴是日期,纵轴是各营申报与实际入库的差额。
“你看。”他用笔尖点着几个红圈,“三处异常都集中在北营到西营的转运线上。而且这些物资——炭、麻绳、火油——都是轻便、不易查检的东西,适合偷偷运出去。”
柴绍突然想到什么:“山贼劫粮那次,我们打退他们,缴获的物资不多。但他们逃的方向,是不是往西边那条废道去了?”
“是。”李秀宁眼神一紧,“青崖陉旧路,早就荒了,野猪都嫌窄。可如果有人想藏东西,那里最合适。没人巡,两边是陡坡,一条小道穿林而过。”
“有人在帮山贼。”柴绍声音沉下去,“把我们的物资,悄悄送出去。”
“不是送。”李秀宁摇头,“是挪。他们不往外卖,也不散给流民。这些物资最终去向一致——那条废道上的中转点。敌人在建一条暗线,用我们的东西养他们的兵。”
马三宝脸色变了:“所以账不对,不是为了贪钱,是为了将来栽赃?等哪天我们真缺粮了,他们拿出这些假账,说娘子军自己偷了自己的库?”
“更狠。”李秀宁站起身,走到沙盘前,“他们在等一个时机。等我们对外放出‘粮足’的消息,内部却开始短缺。到时候流言一起,士兵哗变,指挥体系崩溃。不是战败,是自毁。”
柴绍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下,笑得冷:“好算计。外面断粮道,里面改账本,连锅端。”
“我们现在怎么办?”马三宝问。
“不能动。”李秀宁说,“现在抓人,只会让他们换人、换法。这些人熟悉流程,下次会更隐蔽。我们要让他们继续动,动得越多,漏得越多。”
“可账还得管。”马三宝急了,“再这么下去,一个月后我们连火都生不起。”
“从今晚起,改流程。”李秀宁转身回案前,抽出一张新纸,“所有物资出入,必须两名军官联署。底单不再由营级保管,统一收回账房。每本账册加盖双印,我和你各执一半。”
她看向马三宝:“你负责核对原始单据,我不看上报汇总。谁敢改,就等于同时骗过两个人。”
“还有。”她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一行暗码,“以后每页第三行末字,加一点。只有你知道规则,外人抄也抄不像。”
马三宝接过纸,仔细看了一遍,收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