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星眠像被卷进了深不见底的泥沼,任凭躯体深陷,无力也无心反抗。其实她听到后的第一反应是觉得可笑,笑她妈妈是个疯女人,笑她自己是个傻子,也笑她爷爷奶奶是彻头彻尾的大骗子。
笑完了,她又觉得可悲。如果爸爸在天上看着,他一定急得团团转吧。
悲完了,她觉得可怕。
“你怎么知道我妈妈会去那个地方?”剩一半车程的时候,夏星眠终于清醒过来,此刻的质问掷地有声。
顾森一脸镇定地托着方向盘,不紧不慢道:“因为你奶奶觉得我是个可以托付的人。”
“我奶奶告诉你的?”夏星眠半信半疑。
中午刚到的时候他确实被奶奶拉着说了很多话,彼时夏星眠和爷爷在厨房忙活,根本没留意。
“其实你爷爷也不知道。”顾森接着说,“你奶奶每个月都会来镇上一趟,你妈妈会给她钱,会问很多关于你的事。你的成长,她缺席了,但爱没有。我们都理解不了,你奶奶也劝不动她。但相比之下,你奶奶或许能理解她,不然也不会一直瞒到现在。”
所以她才会有意无意地去提醒夏星眠,她怕孙女真的恨上自己的妈妈。
“你那个时候就什么都知道了?”夏星眠依旧不可置信,“那吃饭的时候是故意。。。。。。”
顾森浅浅勾唇:“你不说,我不问。不过我也没想到你会想去看你爸爸,还愿意让我陪着,当着他的面说出了你的心事。解开误会宜早不宜晚,我就干脆把你带去店里了。”
这家伙的计谋和解释一如既往的滴水不漏。
夏星眠看着前方的夜色,轻轻叹了口气。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现在想想她其实也没怨过她的母亲,代入她的视角,她比她更痛苦。如果让她来选择的话,或许只会留下一笔钱,然后一走了之,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求时间抹掉记忆。
张嘉玲女士,您已经做得很好了。
往后的日子,我们便互不打扰了。
“你想见你的妈妈吗?”顾森忽然问道。
夏星眠愣了一下,刚刚下定的决心竟动摇起来:“我。。。。。。我没有她的联系方式。”
其实她还是想见的,她毕竟还是个有妈妈的孩子。
“这确实是个问题。”顾森叹了口气,“你奶奶说,当她把你考上大学的事告诉她以后,她就离开了,不过老人家一直以为你们保持着联系,至少。。。。。。你有她的电话号码。可我并不这么觉得。当然我也没说破。”
夏星眠没有去问他为什么并不这么觉得,此刻心底蔓延的欲望越来越强烈,记忆中妈妈的声音也越发清晰。
“不过没关系。”顾森又说,“如果她一直记得你的爸爸,就一定会找过来。”
一定会找过来。。。。。。
夏星眠会心一笑。
是啊,毕竟她现在可是某造梦店铺的主人。只是她是为了见已经过世的爱人,还是见即将步入下一个阶段的女儿就不得而知了。
可真到了那个时候,夏星眠能若无其事地和她相见吗?
“顾森,造梦过程中,人会有自主意识吗?”她想知道那些躺下的人,是不是抱着十分清晰的认知——知道一切都是假的去和已故的人重逢。要真是这样,不是更加痛苦吗?
“因人而异。”顾森的回答令她讶然,“有些人的执念不深,或者说还抱着几分好奇的心态,那样的人会很清醒,整个过程也会比较平静,就像徐明、杜冉。而有些人,逝者在他们心中占比过重,那些人的意识会被暂时剥夺,大脑会产生错觉,告诉他们一切都是真的,如果这个时候不强制干预,那些人就会想要留在梦中,就像。。。。。。”
就像那个差点醒不过来的老奶奶以及。。。。。。
此刻的他们。
“那许雯欣呢?”夏星眠问道。
顾森顿了顿说:“她的情况比较特殊。我认为她去见曾经的爱人是为了告别,她很清醒,很平静。仪器可以显示他们的心境变化,在突发状况时提醒我进行外部干预。至于究竟是什么心境我可猜不到。”
夏星眠点了点头,她没想到会这么复杂。不过这样听下来,她确实有些后怕,万一当时顾森没有及时中止,那老奶奶不就。。。。。。
“你问这个是想见你的爸爸吗?”
被一语道破小心思的夏星眠无地自容般扭过头,村子里的路灯零零散散,倒是那些打着手电干完农活回家的老人照亮了前行者的路。
“没有。”夏星眠说,“我不想见。”
车子在草场停下,灯光照亮了坐在井边的奶奶。夏星眠走过去才发现她竟然在洗大枣,洗爷爷最爱吃的水果。
惊讶之余,她看破不说破,等着她把最后一个大枣洗干净放进碗里:“奶奶,怎么在这里洗啊?”
“我乐意。”奶奶把碗递给夏星眠,“干啥去了这么晚才回来?赶紧去吃饭。”
夏星眠暗自笑了笑,和顾森一起进屋。她刚把爷爷的特供大枣放下就听见厨房传来刀撞砧板的声音,循着声源望去,另一位刀子嘴豆腐心的人正一颗一颗剥着石榴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