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一只在猎人温暖怀抱中假寐的猎物,收敛了所有利爪和敌意,甚至主动磨蹭着猎人的手掌,发出示好的呜咽,只为了在对方最放松警惕、以为已经完全掌控的那一刻,发出致命的一击——然后,彻底消失在他的世界,如同水滴归于大海。
顾胤廷感受到了那份平静下的异常,但他将其解读为她心结未完全解开的余波,是那场大病和基因瑕疵阴影带来的心理创伤。他相信时间,相信自己的耐心,更相信这种日复一日的亲密缠绕与无微不至的掌控,最终能融化她心底最后那点冰碴,将她重新拉回他身边,拉回他们“应有”的轨道。
他不知道的是,有些伤口,一旦形成,便无法愈合,只会溃烂。有些算计,一旦被至爱之人亲手施加并被看穿,信任便如摔碎的琉璃盏,再也拼凑不回原样。有些绝望,静水流深,足以溺毙所有过往的情意。
他缠得越紧,掌控得越严密,她离开的决心,就越是坚如磐石,不可转圜。
这场看似他占据绝对主导、精心维持的“和解”假象,实则是一场无声的凌迟。他抱着她,感受着怀中的温软与顺从,却不知道,他正在亲手将自己生命里唯一那束不同色彩的光,推向无法挽回的、冰冷的、永恒的黑暗。
而洛施之,已在平静的表象下,为自己规划好了那条决绝的退路。每一个细节,都在心中反复推演。
接下来的日子,洛施之以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和周密,开始安排离开前的一切。安排父母和弟弟的未来。切断与现有工作和社交圈的所有显性联系——
她敲开了总编陈珉材办公室的门,将一份三甲医院出具的建议“长期静养、避免精神压力”的诊断证明复印件,连同手写的辞职信,轻轻放在陈珉材宽大的办公桌上,“医生……下了最后通牒。我这次心脏的问题,比预想的要麻烦些,可能需要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来彻底休养,不能继续耽误社里的工作了。”
陈珉材看着诊断证明上清晰的医学术语和医生的严厉建议,又看看洛施之明显清瘦憔悴的脸庞,眉头紧锁,惋惜之情溢于言表:
“施之啊!你是社里的顶梁柱!能不能再考虑考虑?社里可以给你放长假,无限期!职位、待遇全部保留!等你养好了随时回来!我可以向集团打报告……”
洛施之轻轻摇头,笑容虚弱但坚定:
“陈总,谢谢您的好意,真的。但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我手头负责的所有项目的核心资料、合同文件、联系人清单、阶段性报告,以及我整理的后续五年策划方向与风险预案,都已经分门别类,整理归档,加密存在这个硬盘里。”
她拿出一个外观普通的移动硬盘,推到陈珉材面前,旁边还有一本手写的、装订整齐的《丰华项目全流程手册与风险备忘》。
“这里面记录了每个合作方的对接人性格特点、潜在风险点、关键时间节点,甚至是一些未写入合同的‘口头承诺’和私下默契,”她的语气专业而冷静,“确保接任的同事能迅速上手,避免踩坑。我不能因为个人原因,成为杂志社未来的隐患和拖累。”
这份坦荡到近乎“无情”的专业与负责,让陈珉材所有劝慰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最终只能沉重地叹了口气,在那份辞呈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她没有大张旗鼓地告别。在最后一个工作日的下午,她召集了项目组的核心成员,平静地宣布了因病离职的消息,并将硬盘和手册当场移交给了临时指定的负责人——跟了她三年、性格沉稳的助理季晓雅。整个过程冷静、高效,只有清晰的交接,仿佛只是在安排一次漫长的出差。
然后,她回到自己的办公位,开始清理。大部分书籍、文件、杂物,她都留了下来,只带走了几本私人的笔记本和一支用了多年的旧钢笔。最后,桌面上只剩下一盆她养了许久、长势喜人、绿意盎然的绿萝。
她将绿萝轻轻推到季晓雅的桌边,附上一张简单的便笺纸:
「晓雅,帮个忙,替我照顾它。它很好养,有水就能活。祝你前程似锦。洛」
这是她留下的,唯一带着个人温度的讯息。普通,自然,像任何一个离职同事会留下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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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她托付了绿萝的季晓雅,在看着那盆生机勃勃的植物时,心底才后知后觉地漫上一层模糊的不安——洛主编的离开,平静得过分,周密得过分,不像是去养病,更像一场……彻底而沉默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