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携手回程（第1页）

山脚下，临时开辟出的指挥点灯火通明，如同黑暗雨夜中一座突兀而坚硬的孤岛。数辆带有特殊标志的救护车和经过重度改装的黑色越野车围成一圈，引擎低吼，车灯将泥泞狼藉的地面照得一片惨白，也映亮了天空中依旧飘洒的、却已势弱的雨丝。

沈墨小腿处的子弹，已经被随车的、经验丰富的战地医生在局部麻醉下，利落地取出。幸运的是，子弹恰好避开了主要的骨骼和神经，但造成的肌肉组织撕裂伤和失血量依然不容小觑。医生快速完成了清创、缝合、加压包扎和夹板固定，表情严肃地叮嘱后续必须绝对静养，严防感染和伤口开裂，并需要更专业的骨科与康复治疗。

他虚弱地靠在救护车那不算舒适、却已足够稳定的担架床上，感觉到麻醉药效开始蔓延，带来迟钝的麻木感和更深的疲惫。看着医护人员在他腿上进行着最后的包扎固定，精神上一直紧绷着、几乎要断裂的那根弦，在确认顾胤廷无恙、自身暂时脱离危险后，终于彻底松弛下来。

极度的疲惫感和失血带来的眩晕，如同汹涌而温吞的黑色潮水，一波波地将他淹没。眼皮沉重得如同坠了铅块，几乎抬不起来。耳边的声音——医护人员简短的交流、仪器规律的滴滴声、车外赵烈的吼叫——都开始变得模糊、遥远。

他闭着眼，任由身体沉浸在这种脱力后的、仿佛漂浮在云端的虚软感中。但残存的一丝意识，或者说是一种深入骨髓的习惯，却让他异常灵敏地捕捉着车外的动静，尤其是从另一辆紧闭着车门、但距离不远的救护车那边，隐约传来的、顾胤廷那特有的、低沉而平稳的、正在用加密通讯低声吩咐着后续事宜的声音。

那声音透过雨夜和车壁，已听不清具体内容，只有熟悉的音色和节奏。

仅仅是听到这个声音，就让他那颗一直悬在万丈深渊之上、被恐惧和愤怒反复炙烤的心，莫名地、彻底地安定下来，沉入一片温暖而黑暗的宁静。

他还在。他在处理事情。一切都在掌控中。

这就够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半小时，时间感已经模糊。

沈墨感觉救护车的后门被轻轻拉开，有人踩着踏板，带着一丝外面的冷风和湿气走了上来。

他下意识地、极其艰难地掀开沉重无比的眼皮，模糊涣散的视线中，看到顾胤廷高大的身影正弯腰走进这略显狭窄的车厢。

顾胤廷肩上的伤口显然已经由“灰影”随行的医疗专家重新进行了彻底的清创和精细的缝合包扎，外面换上了一件干净的黑色定制衬衫（不知何时送来的），领口一丝不苟地扣着，外面随意地披着赵烈不知从哪里找来的、一件尺码略大的深灰色羊绒外套。除了脸色还残留着失血后的些许苍白，眼底有挥之不去的青黑，以及眉宇间一丝难以完全掩饰的、源自身体与精神双重消耗的疲惫外，他整个人看起来已经恢复了往常的沉稳与冷峻。

仿佛那场惊心动魄的伏击、雨林中的狼狈、岩石后的生死一线，都只是发生在另一个平行世界的幻影。只有当他目光流转，触及沈墨时，那层冷硬的外壳下，才会泄露出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同寻常的凝重与深沉。

“感觉怎么样？”

顾胤廷在他旁边的简易折叠座椅上坐下，目光沉静地、仔细地落在沈墨那条被白色绷带层层包裹、固定得严严实实、却依旧能看出肿胀轮廓的小腿上。他的声音比平时略显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没事，小伤。”

沈墨几乎是下意识地、习惯性地想扯出一个轻松无味，甚至带着一点痞气的笑容，试图淡化自己的伤势，不让对方担心——就像他以往无数次做过的那样。

然而嘴角刚刚费力地扬起一个微小的弧度，就不小心牵动了脸颊上一道被树枝划出的、已经凝结了血痂的细微伤痕，带来一阵清晰的刺痛，让他忍不住微微蹙起了眉头，倒吸了一口小小的凉气。

顾胤廷没再说话，只是深邃的目光从他被包裹的伤腿，缓缓移到他苍白却强撑着的脸上，最后落在他因为吃痛而微微蹙起的眉心，和那双即便疲惫涣散、却依旧努力看向自己的眼睛。

车厢内一时间陷入了沉默。只有车载医疗仪器发出规律的、轻微的“嘀嗒”声，监测着生命体征；以及车外远处传来的、已经变得有序而低沉的指挥站后人声。雨似乎快停了，只剩下车顶棚上偶尔滴落的、积蓄的雨水敲打声。

这种沉默，却与以往两人之间那种冰冷的、带着隔阂与距离感的静默截然不同。它并不空洞，反而被一种无形的、复杂的情绪填满——劫后余生的余悸、未及处理的震惊、汹涌却暂时被按捺的情感，以及对未来隐隐的忧虑。

沈墨被他那沉静得仿佛能看透一切、又仿佛承载了太多情绪的目光看得有些无所适从。心底那点被强行压下的、属于“沈墨”的委屈、后怕，以及更深处的、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依赖，似乎又有冒头的趋势。他忽然觉得喉咙发紧，眼眶发热。

他有些不自在地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颤动的阴影。视线无处安放，最终落在了自己放在身侧、因为之前的极度紧张和用力过度、此刻放松下来后依旧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的手指上。

那颤抖细微，却顽固，暴露了身体经历极限后的真实反应。

就在这时——

一只骨节分明、修长而干净、带着偏低体温的手，自然而然地伸了过来，轻轻地、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覆在了他微微颤抖的手背上。

沈墨浑身猛地一僵，他几乎是猛地抬起头，目光直直地、带着尚未褪尽的茫然和惊愕，撞进了顾胤廷近在咫尺的、深邃如寒潭却又仿佛有暗流汹涌的眼眸里。

那里面，没有了平日里惯有的、让他感到距离的疏离和冰冷，也没有了之前电话冲突时那种带着警告和怒意的锐利。此刻那双眼睛里，有一种沈墨从未见过的、近乎沉重的复杂，像暴风雨过后尚未完全晴朗的天空，云层厚重，却已透出些许微光。

“为什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