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世语坐下,将帽子摘下,放在膝上。他没有立刻开口。
陈沧从抽屉里拿出一个老式的、带物理开关的无线电干扰器,打开,放在桌上。细微的嗡鸣声响起。然后,他又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像是自制的手持设备,对着宋世语从头到脚缓缓扫描了一遍。设备屏幕发出幽蓝的光,上面跳动着一些宋世语看不懂的波形和数字。
“身上有电子设备吗?手机、追踪器、任何联网的东西。”陈沧一边扫描,一边问,眼睛盯着屏幕。
“没有。”宋世语回答。老式手机已毁,SIM卡是离线的。
扫描仪在扫过宋世语胸口和颈侧时,屏幕上的波形陡然变得剧烈,数字飙升,发出轻微的报警嗡鸣。
陈沧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凝重。他关闭了扫描仪,将它放在一边,双手交叉放在桌上,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地盯着宋世语。
“孟警官说,你身上有‘东西’。”他开门见山,没有任何寒暄,“看来她说得没错。而且这东西的活性信号……很强,非常强。比我之前偷偷检测过的几个疑似案例,要强得多,也复杂得多。”
宋世语的心一沉。“疑似案例?还有其他人?”
“有。但都死了。或者……消失了。”陈沧的语气没有波澜,像是在陈述病例,“死因各种各样,意外、突发急病、自杀。尸检报告要么语焉不详,要么根本不做。消失的那些,就更找不到了。”
“都是方舟做的?”
“直接证据?没有。”陈沧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近乎冷酷的弧度,“但我弟弟,三年前,死于一种理论上极为罕见、进展却快得反常的信息素腺体自溃症。他最后半年,定期在一家私立高端诊所接受‘实验性治疗’,那家诊所最大的资助方,就是方舟生物科技。他死前一个月,情绪极不稳定,总说身体里‘有东西在响’,害怕见光,害怕人多的地方。我偷偷保留了他的血样和组织样本,后来通过以前的关系,做了些非正规的分析……发现了一些不该存在的人工合成标记物片段,和你刚才扫描信号里的某些特征,有相似之处。”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宋世语脸上,像是要看清他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孟警官告诉我,你在调查Omega失踪案,查到了方舟头上,而且你自己也……‘中招’了。她还说,你是个警察,值得信任。但我需要确认,你知不知道,你卷进的是什么?”
“我知道一部分。”宋世语迎着他的目光,声音因为低热和脱水而有些干涩,“我知道方舟在用人做实验,绑架Omega,植入或激发所谓的‘生物信标’,可能还在研发控制性的药物。我知道我身上就有这个‘信标’,而且它正在影响我,让我……”他顿了顿,没有细说感官过敏和头痛,“……让我变得不像我自己。我还知道,方舟的势力很大,触角可能伸到了市局内部。我来找你,是因为我需要知道,这‘信标’到底是什么,怎么来的,以及……有没有办法摆脱它。”
陈沧静静地听着,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击着,发出单调的轻响。片刻后,他开口:“‘生物信标’,是方舟内部某个高度保密项目的代称之一。具体内容我不清楚,以我的级别和离开的时间,接触不到核心。但根据零碎的信息和我自己的推断,这不仅仅是一个标记。它是一个系统。”
“系统?”
“对。”陈沧拉开抽屉,拿出一张皱巴巴的草稿纸,用铅笔在上面快速画着,“标记物植入,可能通过空气、接触、甚至食物和水,针对特定信息素谱系或基因片段的人群。标记物本身会与宿主的腺体及部分神经系统结合,成为其一部分。然后,通过特定的外部信号——可能是某种电磁场、声波、或者化学制剂释放的信号分子——可以远程激活、抑制、或者读取这个‘信标’的状态,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宿主的情绪、生理反应,乃至信息素分泌。”
他抬起头,看着宋世语瞬间苍白的脸。“你最近,是否在某些特定地点,或者接触某些特定物品时,出现剧烈的、无法控制的身体或情绪反应?比如,头晕、恶心、信息素暴走、或者……攻击性增强?”
宋世语想起了“鸦羽”晶体靠近时的剧痛,想起了在城西仓储中心外那突如其来的、几乎让他崩溃的眩晕和狂暴。“……有。”
陈沧点了点头,眼神晦暗。“那就是了。‘信标’被激活了。而且看你的信号强度,你体内的标记物,要么剂量很大,要么……已经被激活过很多次,处于一种极不稳定的高敏状态。至于怎么来的……”
他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目光锐利如刀。“这需要问你。你最近,或者说过去一段时间,有没有接触过可能被方舟控制的人或环境?有没有长时间处在某个特定的、封闭的空间?有没有使用过来历不明的药物、护肤品,甚至……漱口水?”
宋世语的呼吸一滞。
一个他从未深想,或者说,拒绝去想的可能性,如同冰锥,狠狠凿开了他试图维持的、摇摇欲坠的理智防线。
特定的、封闭的空间——他和宋揽同居的公寓。
长时间接触——三年,日夜相对。
来历不明的物品——宋揽惯用的、小众沙龙香的雪松味沐浴露。宋揽偶尔带给他的、声称是朋友从国外带回的、有助于缓解刑警疲劳的“保健品”。宋揽书房里那些他从不允许他乱动的、贴着复杂标签的瓶瓶罐罐和文献。
还有宋揽本人。那个Beta,没有信息素,却总能让他感到奇异的平静。那个学者,冷静理智,对“信息素与社会控制”的话题有着超乎常人的兴趣和见解。那个恋人,在无数个夜晚,拥抱他,亲吻他,呼吸交错。
是宋揽。
是宋揽,在长达三年的时间里,一点一点,悄无声息地,在他身上“种”下了这个“信标”。把他变成了一个活动的实验体,一个数据源,一个……不知道用途为何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