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宋揽能轻易找到他,用一缕香气“安抚”他暴走的信息素。难怪宋揽说“你的信标反应过度了”。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计划好的。他们的相遇,他们的相爱,他们的同居……有多少是真实的感情,有多少是冰冷的实验设计?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恶心感攫住了宋世语。他猛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来对抗那股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混合着背叛、痛苦和极度自我厌恶的情绪。左臂的伤口因为用力而崩裂,温热的液体再次渗出,但他浑然不觉。
陈沧看着他的反应,沉默了片刻,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似是了然,似是同情,但更多的是冰冷的审视。
“看来,你想到来源了。”他淡淡地说,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简易的采血针和几个真空采血管。“现在,告诉我,你想怎么做?只是想知道真相?还是想摆脱它?”
宋世语抬起头,眼底布满血丝,但之前那些混乱的痛苦和挣扎,在极致的冰冷和荒谬之后,反而沉淀为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那是一种认清了所有底线都已崩塌,前方只剩悬崖,反而无所畏惧的平静。
“摆脱它。”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嘶哑,但异常清晰,“告诉我,怎么做。以及,在我摆脱它之前,怎么利用它。”
陈沧挑了挑眉,似乎对他的后半句有些意外。“利用?”
“对。”宋世语一字一句地说,目光如淬火的冰,“如果这个‘信标’能让我在特定情况下被追踪、被影响,那它也可能成为一个陷阱,一个反向定位的坐标。我要知道,怎么在它被激活的时候,保持清醒,记录数据,甚至……发送错误信号。”
陈沧盯着他看了许久,缓缓地点了点头。“很难,非常难,而且极其危险。这相当于在你的神经系统里,和一群顶级的生物黑客玩捉迷藏。你需要对抗的不仅仅是外部的信号,还有已经被标记物影响的、你自己的生理本能。”
“我不怕危险。”宋世语说,抬起未受伤的右手,伸到陈沧面前的采血针下,“我只怕死得不明不白,或者……活得像个被遥控的傀儡。抽血吧,医生。告诉我,我需要做什么。”
陈沧不再多言,动作利落地为他采集了几管血样,贴上标签。“血样我会分析,看能不能找到标记物的具体类型和代谢情况,也许能找到药物干扰的切入点。但更关键的是,你需要进行一套特殊的神经反馈训练,学习识别‘信标’被激活的预兆,并在意识层面建立防御屏障。这需要时间和极强的意志力,而且没有保证。”
他将采血管收好,又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金属盒,推给宋世语。“这里面有几支高浓度的特异性信息素受体阻滞剂,紧急情况下,颈动脉注射,能短时间内强行屏蔽大部分外部信息素信号,包括‘信标’的激活信号。但副作用很强,可能会导致暂时性腺体功能关闭、失明、剧烈呕吐,甚至休克。非到绝境,不要用。”
宋世语接过金属盒,入手冰凉沉重。“神经反馈训练,现在可以开始吗?”
陈沧看了一眼他苍白汗湿的脸色和隐隐颤抖的左手。“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不行。你需要先处理伤口,退烧,恢复起码的体力。否则训练时一个失控,你可能永远醒不过来。”他站起身,从墙角的柜子里拿出一个急救箱,“我先给你处理伤口,打一针抗生素。然后,你需要休息。后面巷子三楼有个空房间,暂时安全,你先去那里。明天晚上,同样的时间,你再过来。如果你还能来的话。”
他的话里没有任何安慰,只有冷硬的现实。
宋世语没有异议。他默默脱下外套,露出被血浸透的绷带。
陈沧的动作熟练而迅速,清创,缝合,上药,重新包扎,注射抗生素。整个过程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有医疗器械冰冷的碰撞声和压抑的呼吸声。
处理完毕,陈沧递给他两片退烧药和一瓶水。“吃了。跟我来。”
他带着宋世语从诊疗室另一扇隐蔽的小门出去,穿过堆满杂物的后院,从一道外部楼梯上了隔壁一栋楼的二楼。用钥匙打开一扇不起眼的房门。
房间比楼下的诊疗室更简陋,只有一张铁架床,一张破桌子,一把椅子。窗户被封死,空气不流通,但还算干净。
“厕所和水池在走廊尽头。明天晚上十点五十,准时下楼。别早,也别晚。”陈沧说完,深深地看了宋世语一眼,“记住,你体内的‘信标’是个双刃剑。用得好,或许能伤敌;用不好,第一个死的就是你自己。还有,别相信任何人,包括我。你唯一能相信的,就是你自己的判断,和你对‘信标’反应的感知。”
他退后一步,关上了门。门外传来落锁的声音。
宋世语站在昏暗的房间里,听着脚步声远去。他走到床边坐下,从怀里摸出那个黑色的金属盒,紧紧握在手中。冰冷的金属棱角硌着掌心。
他抬起头,目光落在封死的窗户上,仿佛能穿透砖墙,望向城市另一边,那个他曾称之为“家”的地方,望向那个此刻不知在何处、用何种眼神“观察”着他的男人。
诊疗室的灯光熄灭了,但手术刀已经落下,划开了第一层皮肉。而真正的病灶,还深埋在血肉与神经的深处,与他的生命紧紧缠绕。
他吞下药片,喝光了那瓶水,然后和衣躺在那张坚硬的铁架床上,闭上了眼睛。
黑暗中,体内的“信标”不再仅仅是一个冰冷的异物,它变成了一个坐标,一个诱饵,一个他与那个隐藏在幕后的男人之间,无声的、残酷的角力场。
而他,必须学会在这角力中,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