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意味着,这片混沌的噪音场,开始产生了内部差异,产生了短暂的、局部的、低级别的“秩序”与“无序”的对比。而这种对比,是信息产生的最原始土壤。
更重要的是,这些偶尔浮现的、简单的“结构”或“模式”,在无意中,改变了“信标”坐标对外辐射的“综合信号特征”。
之前,它只是一个带有不规律杂波的、但总体频率和编码稳定的坐标脉冲。现在,它变成了一个信号特征更加复杂、多变、且偶尔会迸发出难以预测的、短暂“结构”的、高度不稳定的信号源。
这种变化,立刻被周围高度敏感的“观察者”们捕捉到了。
数据触须的反应最直接。它们对“信标”的“采样”操作,出现了明显的迟滞、反复、甚至短暂的“困惑”(如果程序可以有困惑的话)。固定的基准频率与目标信号中偶尔迸发的、不稳定的结构模式产生了难以调和的冲突。触须的扫描参数开始自动、频繁地微调,试图重新“锁定”和“解析”这个变得越来越“不听话”的目标。这导致“采样”进度被大大拖慢,甚至在某些瞬间出现了短暂的“中断”或“数据流回馈异常”。
孟颜夕的感知最为“感性”。她自身就处于“信标”异常的痛苦中,对同源信号的细微变化极度敏感。当宋世语的“信标”噪音中,开始出现那些短暂、模糊的“结构”片段时,她立刻捕捉到了这种变化。这变化让她那充满痛苦和决绝的意识,剧烈地震动了一下。
那不像是纯粹的自毁或混乱……那里面,似乎有某种……东西?某种非常原始、非常微弱、但确实在“动”,在“尝试”的东西?虽然她无法理解那是什么,但这感觉,与她之前感知到的、那个纯粹作为“坐标”的冰冷脉冲,截然不同。
这不同,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穿透了她的痛苦和绝望,带来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冰冷的悸动。她发送混乱回响的“动作”,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停顿,仿佛在侧耳倾听,试图从那片噪音的海洋中,分辨出那一丝异样的、非随机的“回响”。
Alpha闯入者那边,对信号的细微变化感知不那么精细,但他们配备的探测设备,显然也捕捉到了“信标”信号特征的复杂化和不稳定性加剧。这被他们解读为“目标样本可能处于更不稳定的濒死或变异状态”,或者“环境干扰加剧”。无论是哪种,都意味着风险和变数增加。他们的战术交流更加急促,突入清除的紧迫感与对未知风险的忌惮,在他们之间形成了更紧张的拉锯。
联合调查组的数据流扫描,则表现出了最高的“智能”和“适应性”。它们似乎迅速将“信标”信号的新特征——特别是那些偶尔出现的、短暂的结构模式——纳入了分析模型。扫描的轨迹和深度出现了更加复杂、更加有针对性的调整。有更多的、更精细的“子数据流”被分离出来,开始尝试专门捕捉、记录、并尝试逆向解析那些短暂出现的“结构”片段,试图从中找出模式、规律,或与数据库中海量样本的关联。显然,他们将这视为一种新的、可能包含重要信息的“异常数据特征”。
于是,有趣(或者说,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个本应是“被处理对象”的、濒死的“信标”坐标,因为其内部噪音在多方外力作用下偶然产生的、无意识的、低级别的“结构浮现”,反过来,对周围所有的“观察者”和“行动者”,产生了不同程度的、非预期的“影响”和“牵引”。
数据触须被拖慢了节奏,陷入了更复杂的“解析困境”。
孟颜夕被吸引了注意力,产生了新的困惑与悸动。
Alpha闯入者评估着新的风险,行动更加犹豫。
联合调查组则启动了更深入、更具针对性的分析协议。
废墟中心的这个“点”,不再仅仅是一个被动的、等待被处置的坐标。它,通过自身那无意识的、混沌的、却又偶尔“结构化”的噪音回响,在某种程度上,开始“参与”并“塑造”着围绕它展开的这场多方博弈的动态进程。
它像一个奇异的、不稳定的、不断变化形状的“引力源”或“干扰源”,其自身状态(噪音的混沌程度、结构片段出现的频率和类型)的每一丝微小变化,都会通过复杂的反馈机制,微妙地扰动周围各方的判断、决策和行动。
这当然不是“宋世语”在行动。那个意识已经消散了。
但这具躯体,这枚“信标”,以及它们所嵌入的、这片充满内外压力的废墟环境,共同构成的一个复杂、动态、且高度敏感的物理-信息系统,正在以它自己的、无意识的、纯粹基于物理规律和系统反应的方式,“活着”——以一种近乎荒诞的、充满噪音与混乱的、不断产生又湮灭短暂结构的方式,“活着”。
并且,它的“活”,正在这片黑暗的废墟之上,激起越来越复杂、越来越难以预测的——
回响的结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