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此言,黄季才总算弄明白她在介意何事。
他忍不住轻啧一声,“你就放宽心吧,没人想要抢你女儿的风头。再说了,今日前来赴宴的多是些个白衣商户,您这高门贵女不也看不上么?”
这般阴阳怪气,自然立时激起了陈德音的反感,她一拍桌案,冷冷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早就听说你盯上了即将到任的海西道监察御史,难道没这回事吗?”
海西道监察御史付昂,出身高门付氏,人称“付六郎”。其先父付苒于先帝在位时即任太傅,位列三公;其长兄付旻曾任尚书右仆射,并终以太师致仕;其四兄付易则为现今执掌盐铁司的从二品高官,可谓是满门簪缨。
而他本人虽仅仅官居七品,但却是位低权重的天子近臣,所言直达天听,前途不可限量。
陈德音轻蔑地哼了一声,“父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我做的一切都是在为窈儿考虑!那付大人出身名门,据说还性情温和、相貌不俗,想来自是良配。”
“出身名门?哼!这便是你送嫡女嫁庶子的理由?”
“你懂什么!”陈德音将手中茶盏重重一放,“正因那付六郎是庶出,且父母皆已亡故,族中当家的嫡兄定不愿看到他与高门联姻、壮大羽翼,更不会为他张罗亲事,所以他的婚姻才能自己做主!到时只要窈儿能抓住他的心,便可摆脱商户之女的名头,成为官宦人家的当家主母!不然……哼!就凭你这低贱出身,我的窈儿何时才能有出头之日?”
“够了!”黄季一拳砸向桌面,“陈德音!你不就是想靠窈儿去攀高枝,为你谋求重振陈氏一门的机会么?我劝你眼皮子别总那么浅,成日里就惦记着这点男女之事!”
“若非如此,还能如何?”陈德音抬高声音,向黄季喊道:“身为女子,又没有旁的机会,不靠婚姻还能怎样?你也不想想,若那科举大道亦为我等敞开,我何必委屈自己嫁作商人之妇?又何必逼迫窈儿去学那些讨好男子的把戏呢?”
“……”
见黄季一时语塞,陈德音气势愈盛,厉声继续:“就你这么个将娼女养作外室的男人,倒有脸嫌旁人盯着这种事了?黄老四,我倒想问问你,究竟是谁成日里就惦记着男女那档子事呢?呵……说起来……你这般急着同那江姓女医交好,莫不是看她模样不错,心中起了念想吧?”
“住嘴!”黄季终于忍无可忍,将桌上茶盏掷向地面。
他与段梦萦苟且已有多年,此前陈德音始终隐忍不发,他还以为两人会如此相安无事下去,但随着近日他奏请纳妾的批文下发,段梦萦又有了身孕,这位正妻终于后知后觉地开始为此哭闹起来。
按照本朝律法规定,王侯一妻八妾;卿大夫一妻二妾;士一妻一妾;庶人一夫一妇,唯年四十以上无子,方许奏选一妾。
自幼子黄远夭折之后,两人再无所出,因此黄季在年满四十那年便准备向州府提出纳妾申请,给段梦萦一个名分,可惜林老夫人在那不久后便猝然离世,他按律守孝三年,这才拖延到了现在,说起来也是枉费了她的大好青春。
想起段梦萦,黄季的内心终于又柔软下去。
毕竟将来三人要在同一屋檐下过活,还是不要撕破脸为好。
这么想着,他软下口气,岔开话题:“夫人的眼睛也别总盯着为夫一人,我方才可是听说……有人见着你的好侄儿巴巴地去寻江娘子了。”
*
陈崇显然是偷偷溜过来堵她的,甚至连个小厮都没带在身边。
但江楚禾可没有要同他攀谈的意愿,她在确认对方并无大碍之后,便道:“陈郎君受惊,碰巧黄家的车夫正在此处,不如由他送您回去。”
“哎唷!”陈崇对她的冷淡反应十分不满,他上前几步,语气暧昧:“阿九怎的这么快就赶我走?难道……你就不想同我多相处相处?”
这话听得江楚禾直犯恶心,可面上却还是不敢表现得太明显。
要知道陈夫人在自家女儿被送走多年的情况下仍一直将这位侄儿带在身边,这是得有多看重他?
为了生计,她决定还是再忍一忍。
江楚禾仍旧保持着微垂下头看向地面的卑顺姿态,但回复的语气却更显冰冷:“陈郎君,江某与您本无私交,还请您注意分寸,莫要惹人闲话。”
她自认此言句句在理,可陈崇却并不同意。
“本无私交?阿九这般无情,我真要伤心了……自那日匆匆一见,小生可是日夜都在思念你呢。”
他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柄折扇,作势就要去挑江楚禾的下颏。
好在江楚禾一见对方抬手便及时察觉此人意图,不过微微转动一下玉颈,就轻巧躲开了陈崇的无礼挑逗。
但对方却似乎仍然乐在其中,他挑眉一笑,深情吟道:“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看他那摇头晃脑的模样,还以为是要亲自作诗一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