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特质,在过往征战中确为他辟出不少便利。但是吧,他再也没有做过梦。
其实不做梦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无非就是生活中只剩下清醒的、理性的、被现实规训的一面。
所以哪吒从7岁之后,就对夜晚和睡眠没有了期待。
在战斗的间隙,不需要他出战的回合,他夜里宁愿在外面晃荡,也不愿意躺在床上。
睡觉?这只是纯粹的时间流逝而已。
“哪~~~吒~~~。”一声拉长了调的、带着笑意的呼唤猝不及防地响起。
下一瞬,玉宸道人那袭鲜艳的红衣便如一团火云,自旁边营帐的阴影里轻巧地“旋”了出来。
未等哪吒有所反应,已张开手臂,极其自然地,像抱起一个稚龄孩童那般,双手穿过哪吒腋下,将人稳稳地举了起来,还顺势在原地转了个轻快的圈。
哪吒已经许久不习惯这样的亲密了,莲花化身感知到的并非体温,而是一种柔和的、仿佛被云气托举般的包裹感,以及那身绛绡衣料拂过手臂的、细微的窸窣声。
“军营里头正热闹呢!”玉宸道人仰着脸,眉眼弯弯:“大家围着篝火,有人弹弦子,有人敲瓦缶,正唱着歌。你要不要也去?哪怕只在一旁听听,也比一个人在这儿数星星有趣呀。”
他的声音清朗悦耳,语气里是全然放松的欢快,仿佛篝火边的歌声与笑语才是值得奔赴的正事。
哪吒垂下眼,对上那双盛满笑意的眸子。
“……不了。”哪吒开口,声音是一贯的平淡,听不出情绪:“你们好好玩吧,我在此处巡哨。”
“这样啊。”玉宸道人眨眨眼,脸上并无被拒绝的失望或尴尬:“那便罢了。你且安心巡你的,我去跟他们一起唱歌儿去——”
随意地挥了挥手,竟自顾自地哼唱起方才篝火边听来的、不成调的小曲。
哼唱声断断续续,伴着他不紧不慢的脚步声,渐渐融进沉沉的暮色与远近错落的营火光影里。
这段小曲的调子,哪吒其实有些印象。平心而论,这位玉宸道人哼得实在算不得悦耳:音准飘忽,节拍散漫,调子里还拧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劲儿,初听时只觉磕磕绊绊,教人耳朵难受。
可听得久了,那股生涩刺耳的感觉竟渐渐淡去。哪吒甚至从中辨出几分难以言喻的沉厚韵致。
……但即便如此,也依然很难听。
单论“歌唱”这件事,哪吒实在给不出半分违心的夸赞。
哪吒沿着营区边缘缓缓巡行,玉宸道人那古怪的调子却仍在脑海深处盘旋不去。
远处马匹的响鼻、哨兵换岗时铠甲的轻撞、甚至夜风卷动旗角的猎猎声……四周那些早已听惯的军营杂音,仿佛都被那不成调的节拍悄然“带歪”了,失去了往日清晰的轮廓,变得古怪而黏着。
哪吒没办法将这着实难听的曲调从脑海里赶出去,越是用力,那调子便越是顽固。
直至夜极深,营火渐熄,那盘踞不散的古怪韵律才仿佛随着众人一同沉寂,隐回意识深海。
一番无声的“拉锯”下来,竟比经历一场恶战更耗心神。
哪吒难得的回到属于自己的那顶狭窄营帐。他没有点灯,只借着帐外透进的、极其微弱的守夜火把余光,和衣躺在了冷硬的铺上,阖了眼。
午夜已至,哪吒猛然睁开眼睛。
又开始了,玉宸道人那古怪的哼唱声又在他脑子里响起来了。
周围是熟悉的场景,哪吒却觉这周遭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陌生而诡谲的气息。
那不成调的旋律在他意识中起伏涨落,催生出一股莫名的、几近焦躁的冲动,但不知道这份冲动因何而起。
这个夜晚与众不同。有什么在催促,在等待,在看不见的帷幕之后蠢蠢欲动。
哼唱声仿佛拥有了实质的重量与方向,化作一条看不见的引线。哪吒起身,掀开帐帘。
夜空是一种奇异的、沉郁的钴蓝色,月亮大得惊人,低垂欲坠,散发着不自然的银白光晕,将地面照得一片惨白。
月光如水般倾泻下来,却扭曲了阴影的边界,让营帐、栅栏、乃至远处山峦的轮廓都微微变形,如同隔着晃动的水波观望。
军营死寂,往常巡夜的脚步声、马匹偶尔的嘶鸣、甚至风声都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