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无,是他的姐姐,是四个孩子中的长姐。
姐姐遗传了父亲的内敛沉默,不论是在家里还是学校,如果没人主动搭理,她可以自己一个人默默无言的呆上一天。
黯时常觉得这个姐姐似乎是个没有灵魂的空壳子,推一下动一下,不懂拒绝更不知道主动,唯一会有反应的时候,就是他们三个做弟弟被揍时,她冲到陈舒天面前,用瘦小的身子帮忙扛几下。
虽然过不了多久,陈舒天就会一把将她推开,但这也是霍无仅能想到的办法了。
如果问霍无的特点,霍黯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她喜欢绘画,不过那也不算传统意义上的画画,只是用木棍在泥地里勾勒几根线条,但霍无的性子木木的,这样的“娱乐”她可以玩上一下午,直到陈舒天骂骂咧咧的揪着她耳朵回去干活。
在铜锣村这样的地方,12岁是每个女孩人生的一道槛。
心疼女儿的人家会想方设法把孩子送去镇里念初中,成绩好坏倒是其次,最主要的是可以去一个更广阔的天地,如果继续留在村子里,人生就窄了。
但霍无没有这样的好运气。
12岁那年,原本应该进入初一的她,被陈舒天以八千的彩礼“许配”给了村头的老光棍。
钱是上午收的,人是下午带走的。
听说当时的她还在地上画着前一天看到的那只老鼠,不懂拒绝也不敢拒绝的霍无,就这样傻傻的被带走了。
傍晚,当霍黯下课回到家知道事情后,大怒了一场,抄着家伙带着8岁的霍幽去到老光棍家把人抢了回来。
虽然他们当时力气很小,但好在老光棍也很老了,打不过他们。
但霍黯忘了,老光棍是村里出了名的地痞无赖,他出了钱没得到人,还受了一顿打,晚上越想越气,就摸黑去了霍家的老房子,一把火烧了房后的柴垛。
当时霍家因为新屋床榻不够,一家子分开睡,老房中只有霍幽与霍黯。
火趁风势,转眼就吞了半个屋子。
当二人被浓烟呛醒时,梁柱已经开始垮塌了,他们摸黑想冲出门外,却差点被一根烧断的椽子迎面砸中。
霍幽人小,力气也向来没霍黯大,但那天不知道为什么,霍幽推开了他。
滚烫的木头正正压在了霍幽的左半边脸上,当他们从废墟里奔出来时,霍幽的左脸已经是一片焦黑了,皮肉粘着灰烬,再也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第二天,霍默报了警。老光棍被警察带走了,陈舒天的钱退还给了他,但自那以后陈舒天就对他们越发看不顺眼。
霍黯与霍无的人生转折点都在同一天。
14岁的霍无,12岁的霍黯,他们都在同一天看到了魔鬼的样貌。
随着时间的推移,霍无因着本就温温吞吞的性格,长成了铜锣村中所有大人都喜欢的模样,文静内敛、乖巧懂事,瘦瘦小小的一只,话不多,还是那样推一下动一下。
她永远是村头大姨大妈口中最好的谈资,也是饭桌上酒癫子眼中最好的那碟菜。
那几年因为家里几个孩子都要读书,钱总是不够,陈舒天再度起了“卖”霍无的心思。
这一次,她让牙婆把霍无带去了更远的村庄。
在他们看来,路越远,人家给的钱就越多。
霍无走的那天,霍黯和霍幽不在家,等他回来,人和牙婆子都已经离开了。
陈舒天说,霍无是自愿走的。霍黯不信,再度拉着霍幽去找姐姐。
那个夜晚,在霍黯的记忆中,他敲过许多户人家的门。
村子里的木门分很多种。家境稍微好一点的,会用厚实的实拼门,敲起来的声音沉闷;家里有养家禽家畜的,会用栏栅门,站在栏栅外就能看到院子里的人,最好问话;最清贫困苦的当属那单扇矮门,难敲,门板皴裂,有粗粝的疙瘩与木刺,硌得他手疼。
但不论哪一种,都没给出霍黯要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