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后看了一眼那片注定守不住的阵地,转过身,猫着腰,消失在了夜色里。
“笑笑。”
他像夜行的狸猫,熟练地闪进城里那间早备下的租屋。鲁笑笑果然在,一盏油灯如豆,映着她紧绷的脸。那日屈家举家撤离,这丫头说什么也不肯走。
“哥,你怎么回来了?”
“不打了。”鲁骁一把脱掉军装,鲁笑笑一愣,“不打了?结束了?那我们赢了还是输了?”
“赢?”鲁骁嗤笑一声,一把扯下身上那件沾满硝烟和泥浆的破军装,随手扔在地上,“指挥部的官老爷坐船先溜了,留着兄弟们在前头填命!这仗,还打个屁!”
他一边说,一边手脚麻利地收拾早就准备好的包袱,把要紧的东西一股脑塞进去。接着递给鲁笑笑一把枪,“这东西你拿着,记得我教过你怎么开枪吗?”
“记得。”
鲁笑笑点头,将枪收入怀中。
“哥,城外都是鬼子,我们往哪里去?”
“往江边上去,找一块舢舨,我们划出去。”
鲁骁迅速做出判断,他想指挥官既然能从那边离开,证明眼下那条路还是安全的。
“好。”
鲁笑笑将包袱背好,鲁骁立刻牵着妹妹的手,悄悄摸入了夜色中。
通往江边的城门已乱成一锅粥。守军设了卡,但挡不住潮水般涌来的溃兵和逃难的百姓。哭喊声、叫骂声、孩子的啼哭声混成一片,人们互相推搡着,挤撞着,只想离身后的地狱远一点,再远一点。
鲁骁凭着战场上学来的本事,硬是在人潮中挤开一条缝隙,紧紧拉着妹妹往前挪。就在他们快要挤到城门洞下的阴影处时,一直紧跟在他身后的鲁笑笑却猛地停下了脚步。
她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钉住了,倏然回头,死死望向身后那片被火光和黑暗撕裂的城市深处。喧嚣的背景音里,她似乎捕捉到了一缕极其细微、却无比熟悉的声音,那是一阵阵急促的哨声,那是她的口哨,她送给屈依萱的口哨。
“只要你一吹,我就能听见,我就能去找你。”
将口哨放到那人白皙的手中时,鲁笑笑是这样说的,她记得收到这个不起眼的礼物时,屈依萱眼中盛满了树影中投下的阳光,眼眸中还有着一抹化不开的柔,让人心跳不已,不敢直视。
“笑笑?怎么了?”鲁骁发觉手上一空,回头急问。
鲁笑笑没有回头,依旧警觉地凝视着黑暗深处,声音绷得像拉满的弓弦:“哥,你听……哨声。”
“眼下这乱糟糟的,到处都是哨子响,军令的、集合的,有什么稀奇?”鲁骁皱着眉,伸手又要去拉她,“快走,过了这道卡就……”
“哥,你先走!”鲁笑笑却猛地一把挣开了他的手,力道大得出奇。她回头,在混乱的火光映照下,脸上是鲁骁从未见过的、近乎执拗的决绝,“我要回去看看!”
话音未落,她瘦削的身影已经像一尾灵活的鱼,猛地扎进了反向涌动的人潮缝隙里,几个闪身,便消失在了混乱与黑暗交织的漩涡中。
“笑笑——!!!”
鲁骁的吼声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喧嚣里。他发了疯似的想逆着人流追回去,可此刻城门下的求生欲汇成了不可抗拒的洪流。饶是他身经百战,在这样完全失控的人潮中,也如同暴风雨中的一片落叶,只能被绝望地推着、搡着,身不由己地往前涌去。不过片刻,他便被挤到了城门之下,再想回头,身后已是铜墙铁壁般蠕动的人墙,连转个身都千难万难。
他徒劳地回头,望向妹妹消失的方向,目眦欲裂,却只看到无数攒动的人头、模糊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