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拂被他吼也只是偏了偏头,不为所动地喝了口茶:“那我就要请问了,兄长方才教我的那番忠君爱国之言,算不算得上‘知情识趣’?”
卫修恨恨道:“不识好歹!我是为你打算才跟你说这番话,看来在你心中我做什么都是要害你,既然你不领情,我也犯不着自讨没趣。你且趁着他们纵容肆意妄为、由着性子胡来,日后别后悔就好!”
“‘他们’?”卫拂冷冷地问,“‘他们’是谁?”
卫修被他抓住话中漏洞,气焰落下去半截,但横竖已经撕破了脸,他索性也不再掩饰,阴沉着脸道:“祖父偏心你,陛下偏重你,去龙沙的事你们早就商量好了吧?家里倒是一丝风也没听见,瞒得死死的。怎么,真以为自己已经顶门立户了?国公府素日是怎么待你的,你何尝把我们放在眼里过?!”
卫拂双亲行踪不明,小时候又是个不会说话的小哑巴,卫修自然不把他看在眼里。谁能想到后来卫拂竟然变成了卫家子弟中最出息的一个,风头甚至盖过了他这个长房嫡孙,卫修在外面受够了别人有意无意的挑唆试探,有些念头在心里徘徊良久,已经像毒刺一样深深扎进了他的骨血里。
卫拂分明该怒极,无声地盯了他片刻,却忽然展颜一笑,在深夜昏灯下别有一番疯味。卫修情不自禁后退了半步:“你笑什么?”
“我笑怎么会有人在吵架时会把真心话都说出来。”卫拂噙着一点笑意,悠悠道,“所谓‘口不择言’都是‘处心积虑’,兄长,我知道你想听什么。”
“你觉得出使龙沙是费力不讨好的苦差事,我为了这趟差事而放弃西台的官职是亏了,你专程跑过来教训我一通,是想看到我痛哭流涕地后悔吗?”他形状优美的唇瓣上下一碰,吐出来的话轻巧又锋利,刻薄得像一记清脆耳光,“可那是我的官位,不是你的,兄长。”
卫修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简直是异彩纷呈,嘴唇气得直哆嗦,仇恨地瞪着卫拂。
“你觉得我走到今天这一步是因为祖父偏爱,是陛下念旧情有意抬举我,你觉得我配不上这份恩宠,又担心我走了以后镇国公府失去这份恩宠。”卫拂轻轻一哂,“我们是兄弟,同一个祖坟冒的同一缕青烟,怎么会只吹到我而没吹到你?偶尔也想想是不是自己的问题吧。”
“你不能只惦记着别人拿命换来的恩宠,自己却缩在房檐下、一点风雨也不想沾,还要大肆鼓吹那套‘明哲保身’的言论,对着走出去的人冷嘲热讽。”
卫修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了。
他有心要抡卫拂一个大耳刮子,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长幼有序”,但卫拂只是淡淡地横睨他一眼,目光宁静了然:“有话好说,别总想着动手,你又打不过。”他不紧不慢地道,“再说我还没走,到时候一状告上南天门,你猜他会向着谁?”
卫修的胳膊就像被人抽了骨头,从善如流地软了下来。
“哦对了,我刚替陛下解了燃眉之急,今天又出了刺杀的事,不知道有没有人暗中盯着镇国公府,要不然我喊一声试试,看能不能喊出两个鹭卫?”
他满意地欣赏卫修从猛然醒悟到脸色煞白的全过程,末了补上最后一击:
“有件事你说对了,我去龙沙是早就商量好的,陛下知道,祖父也知道。”
“毕竟我是为了去找那位救命恩人,所以就没必要告诉你了。”
卫拂笑了笑,宽和地劝慰道:“至于其他人不说,大概是怕你愧疚吧。兄长似乎还没放下那件事,不然情急之下也不会吐露真心,我都不知道你原来是那样揣度弟弟的。”
如卫修所愿的“善解人意”终于彻底把他恶心跑了,房门被摔得震天响,卫拂端庄地坐在那里,连头都没回,嗤了一声,随手泼掉杯中残余的冷茶。
他对卫修倒说不上是恨,充其量算“道不同不相为谋”,年少时只是不喜欢他的某些做派,长大后才明白原来是看不上。
卫拂最受不了的就是以前卫修做错了事,会摆出一副“我已经很自责了”的态度,以后不管因为什么鸡毛蒜皮的事发生争执,只要说他一句不好,他立刻就会抬出“在你心里我做什么都是错的”。
换个脸皮薄的或许会被他这套以退为进拿捏住,但卫拂绝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卫修屡次试图拿捏他无一成功。这回积怨一朝爆发,把话说开了未尝不是件好事,省得卫修还以为自己这些年装得挺好。
他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接住掉下来的外袍,慢悠悠踱进卧房,准备结束这漫长又累心的一天。还没到床边,忽而眉头一跳,疑神疑鬼地绕着房间四下检查了一圈,确认玉宫照夜的确是走了,不会突然从某个犄角旮旯里蹦出来吓唬他。
卫拂仰面倒进松软锦褥中,长长地出了口气,只觉身上骨头隐隐生痛,可能是今天被炸飞时摔那一下有点重,尤其是后脑勺,好像鼓了个包……
他仔细感受片刻,被硌得坐了起来。摸摸自己脑袋,还是圆润的,再转头一看,发现枕头上不知何时多了个扁平的银质小圆盒,线刻莲花纹,盒盖上以墨笔写着“龙角铁扇丹十枚”。
这是医科有名的治疗跌打损伤的圣药,只因药材中的龙角稀少价贵,所以市面上不常见,通常都是有钱人家自己请人配了来当保命药。
他身上那点疼都不能算“跌打损伤”,顶多是个磕碰,放着不管过两天就好了。真正配得上这药的起码得是玉宫照夜那种伤势,可玉宫照夜用的是……
他给的伤药。
卫拂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猛地扯过锦被捂住脑袋,只觉心脏突突跳个不住,满耳朵都是铺天盖地的“咚咚”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