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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6 章（第1页）

这里像是被世界遗忘的角落，与贝烈瑞安德那些沐浴在星光或战火下的林地截然不同。

林间的地面上堆积着不知多少年月的落叶，厚实而柔软，踩上去悄无声息。

空气里永远漂浮着乳白色的雾气，缠绕在树干之间，遮蔽视线，将远处的一切都渲染成模糊而扭曲的影子。

此地寂静得可怕，米斯西里尔自己压抑的呼吸，阿洛丝偶尔不安的喷鼻声，甚至是他踩碎一片枯叶的细微响动都被这浓稠的寂静吸收放大，随后又归于死寂，反而更添一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仿佛整片森林都在屏息凝神，等待着什么。

米斯西里尔牵着阿洛丝，在这片迷宫中已经艰难跋涉了数日。

自从在那个与世隔绝的山村里得到模糊线索后，他那追踪法术感应就变得极不稳定。时而如同黑暗中瞥见的一星微弱火光，给他明确的指引。时而又像断线的风筝，骤然消失，留下他在盘根错节的老林和陡峭湿滑的山脊间徒劳地转圈。

希望与失望像两只无形的手，反复撕扯着他的神经。他脸上的胡茬已经连成一片，眼窝深陷。原本还算整洁的衣袍被灌木划开无数口子，沾满了泥点和某些黏腻的植物汁液。

阿洛丝也显露出疲惫与不安。这匹一向温顺的母马，此刻耳朵警惕地转动着，马蹄踏在松软的土地上时，肌肉紧绷，仿佛随时准备挣脱某种看不见的危险。

就在米斯西里尔几乎要被这种反复无常的指引和死寂的环境逼得再次怀疑自己的判断，甚至开始恐惧戴隆是否已遭遇不测时——一股前所未有的清晰信号突然从他灵魂深处传来。

那感觉是如此强烈，瞬间驱散了他所有的迷茫和疲惫。

他勒住阿洛丝，动作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粗鲁。

缰绳被迅速而牢固地拴在旁边一棵低矮的树木上，他伸手用力揉了揉阿洛丝颈侧温热的皮毛。“在这里等我，”他对着马耳低语，“别乱跑，我找到他了。”

阿洛丝发出一声短促的嘶鸣，硕大的眼睛映照着林间昏暗的光线，里面充满了动物本能的恐惧和对主人的担忧。它用蹄子不安地刨着脚下湿软的草皮，溅起几点泥浆。

米斯西里尔不再犹豫。他深吸了一口那带着腐烂甜香的空气，仿佛要将那清晰的感应牢牢锁在肺里。他放轻脚步，循着那越来越响亮的呼唤，向森林中雾气最厚重的地方潜去。

起初那声音极其微弱，仿佛来自极其遥远的地方，又像是从他自己的耳鸣中幻化而出。但随着他每一步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声音便清晰一分，逐渐变得真切起来。

一个他熟悉到刻入骨髓的声音响了起来，曾在无数个日夜于微光池塘边，在他几经研究时陪伴他的嗓音——那是戴隆的声音。但这声音此刻却变得如此陌生，如此破碎。

曾经吟唱星辰诞生与流水欢歌的清越嗓音，此刻变得沙哑低沉。

歌词模糊不清，被压抑的抽泣和令人心慌的沉默切割得支离破碎。米斯西里尔无法听清具体的词句，但他不需要听懂。那旋律中承载的悲伤绝望，让他感到呼吸困难。

这痛苦远比多年前在微光池塘边，那个因逝去时光而流露出淡淡忧伤的精灵所吟唱的要深沉百倍，绝望千倍。

那时的忧伤尚且带着精灵对世间美好事物易逝的诗意慨叹。而此刻的歌声里只有无边无际的痛苦，如同坠入看不到任何光亮的黑暗深渊。

米斯西里尔感到自己的眼眶变得湿热，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他几乎能透过这令人心碎的歌声，触摸到戴隆那颗正在被无尽痛苦折磨得彻底破碎的灵魂。他跌跌撞撞地加快了脚步，粗暴地拨开带着湿冷露水的枝叶。

前方的雾气诡异地变得稀薄了一些，仿佛被某种力量驱散，一片异常死寂的空间豁然出现在他眼前。

那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水泊，水面平滑如镜，却呈现出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墨黑色。它深不见底，静静地躺在那里，像大地上一只巨大而空洞的黑色眼睛，冷漠地倒映着周围扭曲的树影和灰蒙蒙的天空。

环绕水泊的树木比其他地方更加高大古老，它们虬结的枝丫低垂下来，几乎要触碰到漆黑的水面，像一群沉默的、穿着黑色丧服的哀悼者。

没有鸟雀敢在此栖息，没有虫鸣敢打破这片死寂。整个空间连同那墨黑的水泊，都弥漫着一种沉重得令人无法呼吸的悲伤氛围。

他的目光穿透稀薄的雾气，牢牢锁定了水泊边缘的那个身影。

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戴隆背对着他，蜷缩在那里。他曾经挺拔如白杨的背影，此刻缩成一团，显得异常单薄脆弱，仿佛一阵稍大的风就能将他吹散，或是被这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彻底压垮碾碎。

他那头总是被精心打理的黑发此刻凌乱不堪地披散着，怀里的那把竖琴，此刻似乎也蒙上了厚厚的灰尘。

戴隆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坐着，像一尊被遗弃在时光尽头的石像。他直勾勾地望着眼前那片吞噬一切的漆黑水面，眼神里没有任何光彩。

他所有的情感和生机似乎都已经被抽干，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躯壳，而他的灵魂随时会投身于那片冰冷的黑暗之中，寻求永恒的寂静。

米斯西里尔僵立在原地，死死地看着这一幕。所有激烈的情感在这一刻，都被眼前这幅景象带来的心疼和恐惧所彻底淹没。

他终于找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