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明白,”长生道,“儿子在监中只读书,不结党,不议政,凡事谨言慎行。”
林如海点头,又道:“为父还听说,贾府那边与你们有些龃龉?”
长生沉默片刻,方道:“儿子不敢瞒父亲,贾府确与咱们生分了,自儿子与姐姐进京,贾府几番来请,要接姐姐过府去住。儿子想着父亲交代,又见姐姐身子弱,便婉拒了,贾府那边似是不大痛快。”
林如海神情看不出喜怒,只道:“你做得对,为父确是交代你们莫要与贾府走得太近,如今看来,这交代是对的。”
长生抬眼:“父亲,儿子有一事不明。”
“你说。”
“贾府为何非要接姐姐过去?若说是亲情,可自母亲去后,两家往来已淡了,若说是另有所图……”长生顿了顿,“儿子愚钝,想不明白。”
林如海看着园中景致,半晌方道:“长生,你可知贾府如今的处境?”
“儿子略知一二,贾政老爷停职待勘,贾府门庭冷落,圣眷已衰。”
“正是。”林如海道,“贾府如今,是内忧外患。内里,子弟不肖,挥霍无度,外头,圣眷已衰,朝中无人,他们急需一根救命稻草,而你姐姐便是他们眼中的稻草。”
长生心一沉:“父亲是说……”
“你姐姐是贾府外孙女,又是为父的女儿,若她回了贾府,贾府便可借这层关系,与为父,与林家,重新搭上线,”林如海眼眸暗涌,“再者,你姐姐今年十岁了,再过几年,便该议亲。若她在贾府,这亲事便由不得咱们做主了。”
长生握紧了拳,他早知贾府不怀好意,却未想得这般深。姐姐的婚事若捏在贾府手中,那林家便要被贾府拿捏一辈子。
“父亲,那咱们……”
“莫急,”林如海拍拍他肩,“为父既回来了,这些事,自有为父主张,你姐姐的婚事,为父会好生斟酌,断不会让人摆布,更何况玉儿以后无论婚嫁与否,都是林家大小姐,又何必去他府受苦受累。”
长生这才松了口气,有父亲在,他便安心了。
父子二人又说了会子话,林如海面露倦色。
长生忙道:“父亲一路劳顿,该好生歇息。,儿子送父亲回房。”
林如海确也累了,由长生扶着回房。
房中已收拾妥当,床铺整洁,熏了安神香,林如海洗漱后歇下,长生替他掖好被角,这才轻轻退出来。
站在廊下,看着满院春光,长生心里是从未有过的踏实,父亲回来了,这个家,便完整了,那些风雨,那些算计,有父亲在他便不怕了。
而此刻,荣国府里,却是另一番光景。
贾母院里,王夫人、邢夫人、王熙凤都在,贾母靠在榻上,脸色不大好,跟前小几上摆着碗药,已凉了。
“听说林姑爷今日回府了?”贾母闭着眼问。
王夫人道:“是,一早就回去了,沈大人、周大人都去接了,阵仗不小。”
贾母睁开眼,眼里有复杂神色:“林姑爷这一回京,便是户部右侍郎,正三品,往后怕是更不好攀了。”
邢夫人嘟囔道:“原本是亲戚,如今倒像仇人,前几次去接林丫头,连门都没让进,如今林姑爷回来了,只怕……”
“你少说两句,”贾母斥道,又看向王夫人,“前日让你备的礼,可备好了?”
“备好了,”王夫人道,“是两匹宫缎,一盒老参,还有几样文房。母亲看,何时送去合适?”
贾母沉吟片刻:“明日罢。林姑爷刚回府,总要歇息一日,你亲自去,带着凤丫头,话要说得好听些,只说听说林姑爷回京,特来贺喜。至于林丫头……别提接她回来的事,只说老太太想她了,让她得闲回来坐坐。”
王夫人应了,心里却不以为然,林如海那般精明,岂会看不出她们的心思?只是老太太发了话,她不得不从。
王熙凤在一旁听着,心里明镜似的,贾府如今这般,急需与林家重修旧好,可这“好”,怕是难修了。林长生那孩子,看着年小,心思却深,林如海又是个有主意的,贾府想拿捏林家,难。
可这话她不能说,只笑道:“老太太放心,明日我与太太同去,定把话说得妥妥帖帖的,林姑爷是明理人,咱们诚心诚意去贺喜,他总不会给咱们没脸。”
贾母点头,又闭上眼,心里却是一片怅惘,敏儿去得早,留下这一双儿女,如今都与贾府生分了,林如海升了官,林家眼看着要起来了,可这“起来”,与贾府却无甚关系了。
这世上的事,真是难以预料。
窗外暮色渐浓,荣国府的灯火次第亮起,灯火寂寥,气氛微妙。
而林宅里,却是灯火温馨,笑语隐隐。
一家团聚的第一夜,注定是安宁的,美好的。
至于明日……明日的事,明日再说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