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死脱身,以王座为祭,以爆炸为幕。从光耀万丈的至尊,重归无踪无形的暗影,以此试探人心,甄别忠奸,将不可控的明面风险转化为暗处的绝对掌控。
很精彩的设计,极具欧阳上智的风格,宏大、戏剧化、且将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置于残酷的天平上衡量,这确实是课业的最终呈现,一场以整个武林为舞台,以人心为筹码的终极测试。
阿容静静地想着,心中无悲无喜,只有一种近乎冰冷的澄澈,她能理解这每一步计算的精妙,也能预见那一声轰鸣后必将引发的混乱、猜疑、背叛与杀戮。
阿容的目光,再次落回那晶莹剔透、散发着凛然寒气的王者之座上。预见的碎片在她意识中快速拼合:轰鸣、火光、坍塌的殿堂、惊惶的人群、骤然倒下的至尊……以及紧随其后,必将席卷而来的、更猛烈的风暴。
她清晰地看见了欧阳上智的棋盘,也看见了棋盘之外,虎视眈眈的阴影,南霸天磨刀霍霍,齐天塔伺机而动。
欧阳上智此计,意在过滤内部,巩固暗影中的绝对掌控,但他算漏了一点,或者说,他过于自信于即便自己死去,也能凭借过往布局和人心惯性稳住局面。
“今时不同往日。”阿容在心中默默重复。二十年前的江湖与此刻的武林,早已不是同一片水域。
素还真的臣服之下是深不可测的静流,谈无欲的听令背后是未曾熄灭的星火。
外患如狼环伺,内部若再经历一场至尊猝死引发的剧烈动荡与信任崩塌,欧阳世家这艘看似无敌的巨舰,恐怕未及转向,便要先在内外交攻的惊涛骇浪中龙骨呻吟。
欧阳上智追求的是绝对掌控与人心试炼的纯粹性,为此不惜亲身涉险,将自身也投入熔炉,这确实是他会做出的、最具其个人风格的选择,充满了智者的自负与枭雄的狠绝。
而阿容,她的算法核心永远是损耗评估与可能性存续。
在众人或狂热、或畏惧、或算计的注视下,欧阳上智缓缓步向那晶莹王座,他的姿态从容而威严,仿佛每一步都踏在命运的鼓点上。
阿容的指尖,在绿色衣衫的袖中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没有能量的波动,没有信息的刻意传递,那更像是一种……基于庞大计算后,下意识的、极其微小的干扰意图,如同清风想要改变一片雪花的落点,并非为了阻止雪落,只是觉得那个落点或许太冷。
她最终什么也没做。
没有预警,没有干涉,她只是将那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彻底抿入唇间。
因为,她同样看见了另一种可能性。
若欧阳上智此计成功,固然风险巨大,但若能迅速平定内部,或许能凝聚出一股短暂而强大的反弹力,应对即将压境的外敌。
这是险招,也是奇招,而她,没有资格,也没有意愿,去替他选择更安全却可能更平庸的路。
“这是你选择的道与果。”她再次确认了这一点。
她的责任,或者说,她基于那点未尽的师徒情分与对欧阳世家这个复杂存在本身的一丝惯性维系,所能做的,并非改变他的选择,而是……在他选择的道路上,轻轻推走一颗可能提前引爆的、无关紧要的小石子,或者,在爆炸发生后,为那片废墟中可能残存的,值得存续的生机,预留一丝极其微渺的,连当事人可能都察觉不到的余地。
欧阳上智已在那象征着无上权柄的晶莹王座上落座,接受着殿内更加响亮的朝拜。他的目光,有那么一瞬,似乎再次扫过了殿角阴影处。
阿容避开了那目光。
她悄然转身,像一抹融入背景的淡色,无声地退出了喧闹无极殿。殿外的阳光有些刺眼,与她来时并无不同,只是风中似乎夹杂了更远的,来自南方的燥热与铁锈气息。
她没有回月中天。
而是向着素还真与谈无欲离去的大致方向,不紧不慢地走去。
她不知道那两人会如何对待照世明灯,那并非她此刻关心的重点。
她只是觉得,在风暴可能来临前,有些熟人的身边,或许更需要一阵能让人稍微清醒片刻的微风,或者,一把可能用来在绝境中敲晕自己而非敌人的,未出鞘的凡铁刀。
阿容的脚步轻缓,身影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单薄,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与周遭喧嚣格格不入的恒定。
她不是在走向某个事件的中心。
她只是,在自己的道路上,为那些她认为活着或许更有希望的人与事,习惯性地,保持着一个不至于太远,也永远不会太近的,守望的距离。
阿容走得慢,但也不慢,至少她走到的时候,素还真和谈无欲已经被人叫回去了,她走到了疲惫的照世明灯面前。
照世明灯眉宇间带着战斗与精神紧绷后的疲惫,他没想到,自己刚摆脱素还真与谈无欲,便又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访客。
阿容站在不远外,绿衣几乎与身后的树丛融为一体,她没有刻意隐藏气息,但直到开口,慈郎才恍然惊觉她的存在。
“我想要见叶小钗。”
她的声音平和,没有请求,也没有命令,只是陈述一个意图,清晰直接得让慈郎一时怔住。
他迅速打量她,很年轻的女子,样貌清丽柔和,眼神却有种超乎年龄的平静,甚至……空旷,她身上没有杀气,没有江湖人常见的算计或焦躁,只有一种近乎置身事外的专注。
照世明灯认不出她是谁,但她能寻到这里,开口便是叶小钗,显然不是寻常人物。
“姑娘是?”慈郎起身,保持戒备,语气谨慎。
“阿容。”她报上名字,仿佛这两个字足以解释一切,见照世明灯眼中疑惑未消,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语气依旧平淡:“算是萧竹盈的旧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