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弹起身,像一头被惊动的豹子,悄无声息地朝着声音来处疾掠而去,这一次,他强迫自己压下擂鼓般的心跳和粗重的呼吸,将感官张到最大。
通道依旧错综,镜像依旧无穷。
但他开始注意到之前忽略的细节:某些镜面反射出的他,其背景,也就是镜中世界所映照出的,对面镜墙里的镜像的镜像,其光线明暗,似乎与真实通道的亮度有着几乎无法察觉的差异。
就像两幅几乎一样的画,一幅的颜料稍显陈旧暗淡,而刚才那声嘲弄的回响,似乎就是从一个背景略显陈旧的镜像方向传来的。
他停在一面镜子前,死死盯着里面那个与自己面面相觑的金少爷,他慢慢抬起右手,镜中人也同步抬起左手。
他缓缓将手掌贴向冰冷的镜面,镜中人的手掌也迎了上来,指尖对着指尖,掌心对着掌心,中间只隔着一层不可逾越的界限。
然后,金少爷看见,镜中自己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弯,那不是同步,那是一个自主的微表情!尽管快得像是错觉,但它真实发生了。
与此同时,他感到掌心所贴的镜面,温度似乎……降低了一瞬,一丝几乎难以捕捉的,类似金属低鸣的微弱震颤,沿着手臂的骨头传了上来。
不是这面,这是通道本身在反射那个源头,真正的异常,在更深处。
他缩回手,不再看眼前这面镜子,而是将视线投向镜中世界更深一层的景象,那由无数重反射构成的,令人目眩的深渊。
他开始尝试顺着镜中世界的逻辑去看,而不是只看镜面本身。
这是一种极其耗神的方式,目光必须在层层叠叠的自我影像中穿梭定位,寻找那微乎其微的不协调点,就像在星空找到一颗别样的星星。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感觉眼球都因过度专注而酸涩发胀时,他的目光,终于锁定在镜廊深处,大约第七重反射影像中的某一个金少爷身上。
那个他,脚下的地面,颜色似乎……比周围深了那么一丝丝,不是醒目的黑影,更像是光线在那里被轻微地吸收了一部分。
而且,那个他站立的姿势,透着一股金少爷自己绝不会有的,刻意为之的松垮和玩味,一只手甚至虚虚地搭在腰侧,仿佛随时准备掏出一把不存在的折扇。
戏谑者。
金少爷的心脏猛地一撞,他没有立刻冲过去,而是死死记住那个坐标,在现实通道中,需要拐过几个弯,走到大致对应的位置。
在跌跌撞撞中,他明白了,在这个迷宫里,看见不等于到达,镜中世界是扭曲的地图,他必须在现实世界找到与之对应的那个地方。
他转身,在现实的镜廊中奔跑,凭借记忆和方向感,朝着预估的位置逼近,越是靠近,他越是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不是物理上的,而是情绪上的,仿佛周围的空气都开始弥漫开那种轻佻而令人烦躁的氛围。
终于,他停在了一条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通道中段,左右都是高耸的镜墙,头顶白光流转。
就是这里吗?他环顾四周,现实中的镜像一切正常。
他回想起刚才掌心接触镜面时的异样感,他深吸一口气,走向右手边的镜墙,再次缓缓伸出手。
指尖即将触碰到镜面的前一瞬,他停住了。
因为他看见,镜中那个同步伸手的自己,眼神忽然变了,不再是空洞的反射,而是注入了活生生的嘲弄,镜中人甚至对他挑了挑眉,嘴唇无声地开合,看口型,分明是:
“才找到啊?”
下一刻,金少爷的手掌按上了镜面。
没有冰冷的触感。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同按进浓稠胶体的感觉,镜面不再是坚不可摧的屏障,它泛起水波般的涟漪,以他的掌心为中心,一圈圈荡漾开去,镜中那个带着戏谑笑容的他,随着涟漪扭曲变形,仿佛在邀请,又仿佛在嘲笑。
镜面,化了。
一个入口,在他面前无声洞开,后面不再是反射的虚空,而是一片朦胧的、泛着不稳定微光的异质空间,隐约可见其中怪诞扭曲的景物轮廓。
金少爷看着自己陷入镜面的手掌,又抬眼看向镜中那个笑容愈发扩大的自己,一股混合着愤怒、警惕,以及终于抓住敌人尾巴的凛然战意,冲上了头顶。
“找到你了。”
他低声说,不是对任何外人,更像是立下一个给自己的誓言。随后,他不再犹豫,全身肌肉绷紧,一步跨出,整个身影没入了那涟漪的中心。
镜面在他身后迅速恢复平整,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