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同那位热情又机警的阿嫂郑重道别,悄悄退出了窄巷。重新站在相对开阔些的街边,姚胖子眯眼望了望那条特务消失的僻静弄堂,心里像有只猫在抓挠,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来——真想现在就摸进去,看看里面到底是龙潭还是虎穴。但他毕竟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江湖,硬生生压下了这股冲动。敌情不明,地形不熟,己方只有两人,其中孙卿伤势初愈,自己这体型也不利于隐蔽行动。贸然深入,非但可能打草惊蛇,更可能把自己和小孙折进去。“稳妥第一。”他低声对自己说了一句,转向孙卿,“我们先往回走,找个有电话的地方,立刻通知处里,让陆国忠派人支援,把这一带先暗中围起来。”孙卿却没有立刻赞同,她的目光投向了更远处那片平坦开阔之地——龙华机场的轮廓在正午的阳光下清晰可见。她沉思片刻,凑近姚胖子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说了几句话。姚胖子听着,眼睛渐渐亮了起来,胖脸上闪过一丝恍然和赞许。“有道理!”他用力一点头,“就这么定了!去那里,比折返回市区更快,也更稳妥。”两人不再犹豫,辨明方向,立刻加快步伐,朝着龙华机场的方向疾行而去。脚下的路从碎石子变成相对平整的土路,周围的房舍越发稀疏,视野越来越开阔,机场那特有的、带着战时痕迹的简陋建筑群和铁丝网围墙已清晰在望。机场入口处的岗哨前,两名背着步枪的解放军战士正挺直身板立正,警惕地注视着四周空旷的地带。远远看见一男一女两人脚步匆匆、径直朝机场大门而来,战士们立刻警觉起来,肩上的步枪也端在手中,枪口微微抬起。“站住!干什么的?”一名年轻的战士上前一步,大声喝问,声音在空旷的机场外围显得格外响亮。另一名战士则稍稍侧身,手指看似随意地搭在了步枪的扳机护圈上。“自己人!同志,别误会!”姚胖子立刻停下脚步,高高举起握在手里的深褐色证件,同时示意孙卿也亮明身份,他脸上挤出尽可能和善但又不失急迫的笑容,“我们是市军管会反特处的,有紧急情况,需要立刻见你们这里的负责同志!借用电话,请你们立刻帮忙联系!”他的嗓门很大,带着十万火急的神情,一边说,一边和孙卿慢慢向前靠近,但始终保持在对方觉得安全的距离之外,双手一直举着证件。两名战士对视一眼,眼神中的警惕并未完全消除。年轻战士示意同伴保持警戒,自己则上前几步,仔细查验姚胖子和孙卿的证件。那鲜红的印章、详细的单位信息和照片,以及两人身上那种不同于普通百姓的干练气质,逐渐打消了他的疑虑。“请稍等。”战士将证件交还,敬了个礼,转身快步跑向岗亭内的电话机。姚胖子和孙卿站在原地,能感觉到另一名战士的目光依旧如实质般落在他们身上,枪口虽已垂下,但戒备未松。远处机场跑道上有飞机起降的隐约轰鸣传来,更衬得此刻气氛紧张。姚胖子趁机抹了把额头的汗,心里盘算着见到机场负责人后该如何用最简短有效的方式说明情况,调集力量。时间,现在分秒必争。没过多久,一辆军绿色吉普车卷着尘土,从机场内部疾驰而来,一个急刹,稳稳停在岗哨门前。“你们是军管会的同志?”车上跳下一名三十岁上下、穿着洗得发白的军装、腰间配枪的干部,目光锐利地扫向姚胖子和孙卿。孙卿立即上前,将自己的工作证递过去。那干部接过后,看得十分仔细,逐字核对,又抬头打量了一下孙卿的样貌,确认无误后,“啪”地立正,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孙组长,你好!我是机场保卫处干事田源。请问有什么紧急情况,需要我们保卫处协助?”孙卿侧身,指向旁边正借着等候的功夫点燃一支烟、眉头紧锁的姚胖子:“田干事,这位是我们反特处的姚副处长。”田源一听,心中微凛,连忙转向姚胖子,再次敬礼,态度更加恭敬:“姚副处长,您好!刚才没认出首长,请多包涵!”姚胖子把刚吸了一口的烟在鞋底摁灭,随意摆了摆手,脸上的焦灼毫不掩饰:“没工夫客套了。田干事,赶紧带我们去你们办公室,我要立刻打电话,情况紧急!”“是!首长,孙组长,请上车!”田源毫不拖沓,立刻拉开吉普车后门。引擎轰鸣,吉普车调转车头,沿着机场内部平整的道路,风驰电掣般朝着一排砖石结构的平房驶去。车窗外,宽阔的跑道、机库、雷达天线快速掠过,带着战时特有的紧张和秩序感。车子在一间挂着“保卫处”木牌的小楼前停下。田源抢先下车,引着二人快步走进。办公室里陈设简单,一张大木桌,几把椅子,墙上挂着大幅的机场区域地图和毛主席像。,!桌后一位年约四旬、面容刚毅的军人正伏案写着什么,闻声抬起头。田源立即报告:“张处长,这两位是市军管会反特处的姚副处长和孙组长,有紧急公务。”那位张处长抬头看向姚胖子和孙卿,脸上有些惊讶。他站起身,绕过桌子,大步向前,双手紧紧握住姚胖子的手,用力摇了摇,脸上露出真挚而热切的笑容:“姚副处长!是不是以前市南警局的姚长官?久仰大名啊!可惜一直没机会见面!”“啊?”姚胖子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和“久仰”弄得有点懵,他迅速在记忆里搜索,确定从未见过这位面容刚毅的张处长,“张处长……你知道我?”“没见过面,”张巍松开手,笑着解释,但眼神里有一种只有经历过特定岁月的人才懂的深沉,“不过,解放前,我负责上海地下党部分领导的保卫工作,当时……是受‘一号同志’直接领导的。他可是提过你这位党外的同志。”他说着,目光转向一旁的孙卿,语气温和而笃定,“如果我没记错,小孙同志最早开始革命工作,也是受‘一号同志’领导的吧?”孙卿原本平静的脸上,瞬间涌起激动的红晕,眼睛也亮了起来。自从被抽调进“飞燕小组”,她已有很长时间没有听到“一号同志”的消息,那是她的革命引路人,也是像父兄一样关怀她的领导。“张处长,一号同志?他……他现在好吗?我很久没见到他了!”孙卿的声音不自觉地有些发颤,充满了关切和想念。张巍呵呵一笑,点了点头,语气里带着宽慰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怀念:“他很好,身体硬朗,工作也忙。前些日子见面,他还提到过你,说‘小孙是个好苗子,又聪明又勇敢’。”孙卿的眼圈微微有些发红,她用力抿了抿嘴唇,将那份翻涌的情绪压了下去。姚胖子看在眼里,心中了然,同时也对这位张处长多了份信任——能说出这些内情,无疑是位可靠的老同志。他立刻抓住这层关系,切入正题:“张处长,既然都是一条战线上的老同志,客套话就不多说了。我们眼下真有火烧眉毛的事情,需要立刻借用电话,并请机场方面协助!”陆国忠接到姚胖子从龙华机场打来的紧急电话后,没有丝毫犹豫。他立即向骆青玉简明扼要地通报了情况,随即冲出办公室,吹响了集合哨。行动组的战士们早已严阵以待,闻令而动,迅速携带武器登车。两辆军用吉普引擎怒吼,如同离弦之箭,冲出反特处洋房的院子,卷起一路烟尘,朝着城郊龙华方向风驰电掣般驶去。机场这边,张巍处长听完姚胖子和孙卿对情况的详细汇报,脸色变得凝重。他没有任何拖沓,立即拿起电话,以不容置疑的语气下达命令。不到十分钟,一个排的战士已全副武装,在保卫处小楼前集合完毕。张处长亲自带着排长来到姚胖子面前,严肃地叮嘱:“周排长,从现在起,你和这个排,完全听从姚副处长指挥!任务是配合反特处同志,清剿潜伏特务,要坚决、彻底,注意方法,也要保证群众和自身安全。明白吗?”“是!坚决服从姚副处长指挥,保证完成任务!”周排长立正敬礼,声音洪亮。姚胖子站在小楼前的台阶上,看着眼前整整一卡车荷枪实弹、精神抖擞的战士,阳光照在战士们肩头的枪刺上,反射出冷冽的光芒。刚才在那窄巷里,那种势单力薄、如履薄冰的忐忑感,此刻已荡然无存。一股久违的、指挥若定的豪情和底气,重新涌上心头,连腰杆都挺直了不少。干他娘的狗屁特务!害得老子东奔西跑,脚底板都快磨出泡了,连上门去陈教授家提亲的正经事都给耽搁了!他心中暗暗咒骂,脸上却不自觉地浮现出一种混合着狠劲与得意的笑容,仿佛已经看到端掉特务窝点的场景。张巍处长见姚胖子独自咧嘴呵呵笑,有些不明所以,疑惑地看向旁边的孙卿。孙卿忍着笑,连忙低声解释:“张处长,您别介意。姚副处他就这样。刚才就我们两个人盯梢的时候,他可紧张了,汗流了一脖子。现在看到有这么多解放军战士,底气足了,就开始……嗯,有点‘嘚瑟’起来了。他这是憋着劲,准备大干一场呢。”张巍听了,恍然大悟,也不禁莞尔,摇了摇头,对姚胖子那毫不掩饰的情绪转变倒是多了几分理解。他走上前,拍了拍姚胖子的肩膀:“姚副处长,兵给你配齐了,接下来就看你的了!需要机场提供任何后续支援,随时联系!”姚胖子脸上的笑容未减,反而因为援兵到来而更添了几分笃定。他朝张巍处长用力点了点头,语气里带着狠劲与决断:“张处长,本来想放长线钓大鱼的,但琢磨了一下,这帮瘟生躲在机场边上,就像在火药桶边玩火,夜长梦多!干脆,今天先给它一锅端了再说!”,!说完,他看了看腕表,估摸着陆国忠也快到了。再次与张巍握了握手,胖脸上满是自信:“张处长放心,我老姚出马,还没有搞不定的‘硬骨头’!”他转身,面向卡车上待命的周排长和战士们,收敛了笑容,神情变得严肃而专注,声音洪亮地交代任务特点:“同志们!这次行动,不是强攻,是‘摸哨’!要像你们在战场上抓‘舌头’一样,做到悄无声息。没有命令,不准出声,不准开枪,明白了吗?”“明白!”战士们压低声音,齐声应答,却带着一股压抑着的锐气。“好!出发!”引擎低沉地咆哮起来,满载战士的卡车和姚胖子、孙卿乘坐的吉普车相继驶出机场大门。几乎就在同时,大门外尘土扬起,陆国忠率领的两辆吉普车堪堪赶到。双方车灯交错一闪,没有任何停顿,车队迅速汇合,掉转方向,如同一条沉默而迅捷的钢铁洪流,朝着那片屋舍错落的居民区悄然驶去。车队在距离目标马路还有两百多米的一片小树林边停下,熄了火。陆国忠率先跳下吉普,锐利的目光迅速扫过四周。这里已能望见龙华寺塔小半个塔顶。民居间升起的几缕炊烟,反而衬得这片城乡结合部有种异样的宁静。姚胖子小跑着过来,压低声音:“国忠,里面具体情况还不完全清楚,我们跟到巷子口就停了。大致是……”他将下午如何跟踪瘦子、发现接头、以及那个戴草帽的“农村人”出现又消失的经过,快速而清晰地汇报了一遍。“是那条……弄堂口墙上刷着‘美丽牌雪花膏’广告的那条?”陆国忠举起望远镜,朝那个方向望去。斑驳的广告在午后的阳光下清晰可辨。“就是那条!不过我还没来得及摸清里面的结构和人数。”陆国忠放下望远镜,果断道:“管不了那么细了。你的判断没错,这地方离机场太近,是心腹之患,不能留!先端了再说,进去自然见分晓。”他招手叫来带队的周排长,指着望远镜里那条弄堂的方向,命令清晰简洁:“周排长,带你的人,把那一片区域,尤其是那条弄堂前后,悄悄围起来。行动要快、要静。所有从里面出来的人,一律暂时控制,分开看管,一只苍蝇也不准放跑!”“是!保证完成任务!”周排长低声应命,立即转身去布置。陆国忠又转向姚胖子,眼神里是信任也是叮嘱:“胖子,带上我们行动组最精干的几个人,跟我一起摸进去看看。记住,除非对方先开枪危及生命,否则不准开枪!要活的,要口供!”“晓得了!”姚胖子重重点头,手已经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的枪套上。“孙卿,”陆国忠看向一直跟在旁边的年轻姑娘,语气不容置疑,“你带着小李,再加两名身手好的战士,留下。”“我不同意!”孙卿立刻反对,声音虽低却急切,“处长,我能行!我要参与一线抓捕!”“不要急着提意见!”陆国忠看了她一眼,脸上却露出一丝了然的微笑,随即给姚胖子递去一个眼神。姚胖子会意,上前一步,将孙卿拉到一旁,指着街道斜对面一个堆放杂物的墙角,以及更远处一个看似废弃的瓜棚,低声道:“小孙,你的任务更重要。看见那两个地方了吗?你和小李,各带一名战士,分别隐在那两处,当暗哨。眼睛给睁大了!别忘了,那个戴草帽卖菜的家伙很可能就在附近,或者还有其他没露面的‘鬼’。你们的任务就是盯死外围,一旦发现任何可疑人员接近或逃离这片区域,不要打草惊蛇,悄悄跟上去,弄清他们的去向和落脚点。明白吗?这是放长线,能不能挖出更大的鱼,就看你这双眼睛了!”孙卿愣了一下,迅速理解了任务的战略意义。这不是不信任,而是更关键的外围布控。她脸上的不服气迅速被责任取代,眼神重新变得锐利,挺直腰板,低声道:“是!姚副处,我明白了!保证盯死外围!”:()市井长河:民福里百年烟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