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国忠按照盲人阿婆的指引,沿着嘈杂喧闹的马路快步前行。果然,没走多远,一阵清晰的“叮叮当当”敲打声便传入耳中。循声望去,是一家门面敞开的铁匠铺,炉火正旺,两个皮肤黝黑、光着膀子、只系着黑色厚围裙的中年汉子,正挥汗如雨地抡着铁锤,反复锻打着一块烧红的铁条,火星四溅。空气里弥漫着煤炭和金属灼热的气息。过了铁匠铺右转。陆国忠心中默念,脚下不停,在铁匠铺旁那个堆满煤渣和废铁料的巷口右转,拐进了另一条街道。这条街比制造局路主街要狭窄不少,但热闹程度毫不逊色。左右两旁,密密麻麻挤满了各式各样的小餐馆,招牌五颜六色,字迹或工整或潦草:“老张面馆”、“正宗苏式馄饨”、“王记水饺”、“家常小炒”、“经济饭店”……空气里混杂着煮面汤的蒸汽、炒菜的油烟、醋和辣椒的刺鼻气味,还有食客们嗡嗡的交谈声、伙计的吆喝声、碗筷碰撞声,汇成一股更具体、更关乎生计的市井交响。陆国忠停下脚步,环顾左右。这么多家店……看来只能采用最笨但也最直接的办法——一家家问过去。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那丝面对庞杂线索的焦虑,也默默祈望自己能有好运气。他的视线首先落在一家门脸干净、生意似乎不错的面馆。撩开印着“面”字的蓝布门帘走进去,一股更浓烈的猪油和酱油香味扑面而来。“哟,先生,一位?里边请!吃点啥面?我们店里招牌是现炒的酱爆大肠面,大肠处理得干干净净,炒得喷香!”一个系着白围裙、脑袋微秃的老板热情地迎上来,手里还拿着块抹布。陆国忠脸上露出歉意的微笑,摆了摆手,没有走向空位,而是直接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照片,递到老板面前:“不好意思,老板,打扰一下。我不吃饭,是来打听个人的。麻烦您看看,最近有没有见过……长这个样子的人来您店里吃过饭?”那老板脸上的热情笑容瞬间僵住,随即迅速褪去,拉了下来。他瞥了一眼照片,连仔细看的兴趣都没有,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像是驱赶苍蝇:“找人?找人你去问警察呀!我这里做生意忙得很,没这个闲工夫!走走走,别耽误我做生意!”说着,还作势要上前推陆国忠出去。陆国忠脸上的笑容不变,只是眼神微微冷了一下,说了句“打扰了”,便顺从地退出了面馆,没有发生任何冲突。接下来,他又试探着走进了几家店铺——一家馄饨店,一家饺子馆,甚至一家看起来稍大点的“经济饭店”。情形大同小异:有的店主态度稍好些,接过照片看一眼,摇摇头便递回来;有的则像第一家面馆老板一样,一听不是来吃饭的,立刻变脸,直接挥手赶人,话都懒得多说一句。“这可不是办法!”陆国忠站在狭窄嘈杂的街道中央,看着两旁鳞次栉比的餐馆招牌和川流不息的人影,脸上露出了罕见的无奈和一丝挫败感。大海捞针,也得有合适的网。这样一家家硬问,效率太低,且容易引起不必要的注意甚至反感。他皱眉思索着:要么……索性亮明身份?以军管会反特处的名义,要求配合?但这个念头很快被他自己否决了。一来,“老河北”极其警觉,大张旗鼓的调查反而可能打草惊蛇;二来,这涉及到严格的保密纪律和工作方法,不能轻易暴露行动目的。就在他左右为难、权衡利弊之际,忽然感觉自己的衣角被人轻轻拉了一下。力道很轻,带着试探和怯懦。陆国忠低头一看,是两个孩子。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男孩,牵着一个最多三四岁、瘦瘦小小的小姑娘。两个孩子身上的衣服都破烂不堪,打着大大小小的补丁,脏得看不出原本颜色。头发乱蓬蓬地纠结在一起,小脸上满是灰尘和污渍,只有眼睛是亮的——男孩的眼神里带着超越年龄的世故和乞求,小姑娘则睁着一双纯净却充满饥饿的大眼睛,怯生生地望着他。“先生,行行好!”小男孩松开妹妹的手,朝着陆国忠熟练地作揖,声音干涩,带着乞讨者特有的、刻意放低的卑微腔调,“我妹妹……她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饿得走不动路。先生您是大善人,行行好,给口吃的吧?一个馒头,半碗剩饭都行……求求您了!”说完,小男孩不停地朝着陆国忠鞠躬,小小的身躯弯下去又直起来,重复着这个令人心酸的动作。边上那小姑娘不说话,只是用那双盈满期盼和饥饿的大眼睛,牢牢地盯着陆国忠,仿佛他是这世上唯一的希望。陆国忠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眼前这两个孩子凄惨的模样,与这繁华喧闹、充满食物香气的餐馆街形成了刺眼的对比。陆国忠的目光在街道上快速扫过,很快便锁定了旁边一家门面不大、招牌上写着“阿三咸肉菜饭”的小店。,!他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两个孩子平齐,尽量放柔了声音,先问那个怯生生的小姑娘:“小姑娘,别怕。告诉叔叔,你几岁了?”小姑娘像是受惊的小鹿,立刻缩到了哥哥身后,只露出半张小脸和那双大眼睛,紧紧闭着嘴,不敢出声。“我妹妹……快四岁了。”男孩代替妹妹回答,同时警惕地将妹妹往身后护了护,但眼睛仍忍不住瞟向旁边那家飘出饭菜香味的店铺。陆国忠点了点头,没再多问,站起身,温和地说:“你们在这里等一下,别走开。”说完,他转身朝那家“阿三咸肉菜饭”店走去。店面很小,只摆得下两三张小方桌,但收拾得还算干净。店主是个五十来岁、面善的矮胖男人,正拿着锅铲翻炒着锅里油亮的菜饭。当陆国忠说明要买两碗菜饭,并且是指给门口那对衣衫褴褛的小乞丐时,店主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由衷的赞许和感慨,连声说道:“先生侬真是菩萨心!好心有好报!这两个小鬼头……唉,在这条街上讨饭快有半年光景了,作孽啊!”他一边麻利地从大锅里盛出两大碗热气腾腾、油光闪烁、混杂着咸肉丁和青菜的菜饭,一边摇头叹息着低声说:“听说是安徽那边逃难过来的,爷娘好像都在老家没了,就剩这兄妹俩……唉,这世道!”他将沉甸甸的饭碗递到陆国忠手中,又补充道:“先生,实在不好意思,店小……还是让他们在外面吃吧?我给您搬两个小凳子出去。”“理解,理解,麻烦您了。”陆国忠微笑着点头,端着两碗香气扑鼻、分量十足的菜饭,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店老板果然从后头搬出两个矮小的竹凳,放在店门外的墙根下,避开了主要的人流。那对兄妹看到陆国忠端着两大碗满满的、冒着热气的菜饭走过来,眼睛瞬间瞪得溜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浓郁的咸肉和猪油香味,对于终日饥肠辘辘的他们来说,不啻于天堂的滋味。“来,坐下吃。慢点吃,别噎着。”陆国忠将碗递给他们,看着他们几乎是扑到凳子上,接过碗和筷子,便埋头狼吞虎咽起来,心里又是欣慰又是酸楚。他趁这个间隙,转向跟出来看情况的店老板,再次掏出那张照片,客气地问道:“老板,再麻烦您一下。您看看,最近有没有见过长这个样子的人,来您店里吃过饭?或者在这附近出现过?”店老板接过照片,就着门口的光线,很认真地反复看了几遍,眉头皱着,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语气肯定:“没见过。先生,我这里做的都是街坊和附近做工的熟客生意,生面孔本来就不多。这个人……要是来过,我应该有印象。真没有。”“好的,谢谢您了,打扰。”陆国忠道了谢,将照片收回口袋。虽然线索再次中断,但他并不气馁,调查本就是如此。他的目光重新落回两个小乞丐身上。这一看,却把他吓了一跳!只见那男孩几乎是把脸埋进了碗里,用筷子拼命地往嘴里扒饭,几乎不咀嚼就直接往下咽!小姑娘也是,小手抓着筷子(还不怎么会用),拼命往小嘴里塞,腮帮子鼓得老高,噎得直翻白眼还在往下吞!“哎!慢点!慢点吃!这样要出事的!”陆国忠吓得赶紧上前两步,连连摆手,声音都提高了些,生怕自己的好心反而酿成祸事。看着两个孩子那近乎疯狂的吞咽动作,他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好在菜饭店的老板确实心善,见状立刻从店里端出来两碗飘着油花和葱末的骨头清汤,快步走出来放在两个孩子脚边的地上,嘴里念叨着:“两个小把戏(小家伙)!不要命啦?喝口汤顺一顺!慢慢吃,没人跟你们抢!可千万别噎死了,不然我和这位好心先生都要倒大霉了!”陆国忠感激地朝店主点了点头,心中稍安。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重新投向这片喧嚣的街巷,思绪飞快转动:接下来该怎么查?线索似乎又断了……就在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压低了嗓音、却带着惊讶的熟悉呼唤:“处长?您……您怎么在这里?”陆国忠猛地回头,只见两个穿着破旧短褂、脸上抹着些灰土、完全是一副码头苦力打扮的年轻汉子,正站在不远处,用既好奇又困惑的目光看看他,又看看墙根下正在就着汤、终于放缓速度吃饭的两个小乞丐。正是早上奉命跟踪“老河北”、后来在制造局路棚户区跟丢的那两名战士——小吴和小田!陆国忠心中一喜,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朝他们微微招了招手,示意他们到旁边人少些的墙角说话。“有发现吗?”陆国忠压低声音,开门见山。战士小田脸上露出惭愧和疲惫交织的神色,低声报告:“报告处长,没有……那家伙钻进那片棚户区后,就像鬼影子一样消失了。我们俩不死心,在附近几条可能的小巷和岔路来回找了好几遍,询问了几个早起摆摊的,都说没特别注意。这不,刚从那边一条胡同里退出来,就看见您……”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他看了一眼那两个孩子,没再说下去。“嗯。”陆国忠微微点头,没有责备。这种情况,他早有预料。“待会儿你们就跟着我,继续在这一片查找。”“是!”两名战士精神一振,低声应道。能跟在处长身边继续执行任务,让他们因为跟丢目标而产生的沮丧减轻了不少。“不过,处长……”战士小吴忽然有些尴尬地开口,声音更低了些,肚子还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您能不能……也给我们弄点吃的?从早上跟着姚副处行动到现在,水米没打牙,实在……实在太饿了。”“我们一早出来急,也没想着带钱……”小田也红着脸补充道,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陆国忠闻言,心中涌起一阵歉意和疼惜。是啊,战士们奔波了一上午,又经历了激烈的抓捕行动和紧张的追踪,体力消耗极大,自己竟一时疏忽了。他立刻点头:“是我考虑不周。你们等着。”他转身又走向那家“阿三咸肉菜饭”店。店主见他去而复返,又要买两份菜饭,而且指明是给刚才那俩“苦力”打扮的年轻人,眼神里的好奇更浓了。这位先生到底是什么来路?一会儿救济小叫花子,一会儿又接济苦力,真真是“活菩萨”转世不成?但他也没多问,手脚麻利地又盛了两大碗,还特意多加了点咸肉丁。陆国忠让两名战士进到店里角落的空桌上吃饭,自己则站在门口等着。这时,那兄妹俩儿已经吃完了饭,连碗底的油花都用手指刮得干干净净。小孩子很懂事,小心翼翼地将空碗和汤碗端起来,送到店门口,递给老板,又跑回去把两个小板凳也搬了回来放好。做完这些,小男孩拉着妹妹的手,再次走到陆国忠面前,深深鞠了一躬,小姑娘也跟着哥哥笨拙地弯腰。小男孩抬起头,眼睛里充满了真诚的感激:“谢谢叔叔!我们会记住您的恩情的。”陆国忠心里一暖,呵呵一笑,从口袋里掏出钱夹,抽出两张面额不大但足够实用的钞票,塞到小男孩手里:“拿着,省着点花,够你们吃好几天的饱饭了。别再饿着妹妹。”“谢谢叔叔!谢谢叔叔!”小男孩紧紧攥着钞票,连声道谢,声音都有些哽咽。就在这时,或许是陆国忠掏钱包时动作稍急,夹在钱夹里层的那张“老河北”照片,竟跟着滑了出来,飘飘悠悠地掉在了满是灰尘的地面上。“叔叔,给您!”一直安静的小姑娘眼尖,立刻弯腰,用她那双脏兮兮却异常灵巧的小手,捡起了照片,踮起脚,高高举起,递还给陆国忠。“好孩子,真乖!”陆国忠接过照片,顺手轻轻摸了摸小姑娘稀疏枯黄的头发。忽然,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击中了他!这两个孩子!他们整天在这片区域乞讨、游荡,为了生存,他们必须观察每一个路人,记住哪些面孔可能施舍,哪些需要避开,他们对这片街巷的熟悉程度,恐怕远超常人!他们……会不会无意中见过“老河北”?这个想法让陆国忠精神大振。他立刻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两个孩子平齐,脸上露出温和而认真的笑容,将那张照片再次举到他们眼前,用商量的语气说道:“小朋友,叔叔现在想请你们帮个忙,可以吗?看看这张照片上的人——你们整天在这附近,有没有见过……这个人?”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充满了鼓励,眼睛却仔细地观察着两个孩子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小男孩接过照片,很认真地看起来,小眉头微微皱着,显得格外专注。小姑娘也好奇地凑在哥哥身边,踮着脚,睁大眼睛盯着照片看。兄妹俩看了好一会儿,小男孩才将照片递还给陆国忠,语气很肯定地说:“叔叔,这个人,我没见过。”小姑娘也在边上跟着摇头,小声附和:“我也没见过。”陆国忠心里那点刚刚升起的希望火苗,被这盆冷水浇得微微一黯,但他脸上依旧保持着温和的笑容,摸了摸小男孩的头:“没事,叔叔就是随便问问。谢谢你们啊。”然而,小男孩却一脸诚恳地看着他,继续说道:“叔叔,你要是真想找这个人……我可以带你去个地方,说不定……就能找着。”哦?陆国忠微微一愣,有些不解。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能带自己去哪里找?难道是孩子天真,想用这种方式报答一饭之恩?他想了想,觉得不能将如此重要的追捕寄托在孩子气的“报恩”上,更不想将两个孩子卷入可能的危险,便准备婉言拒绝。“叔叔,你去看看就知道了,不远的!”男孩子看出他的犹豫,语气更加急切,小脸上写满了“我没骗你”的认真。“是呀,叔叔,就在不远,你跟我们走嘛。”小姑娘也拉着陆国忠的衣角,仰着小脸,眼巴巴地看着他。,!看着两个孩子清澈而热切的眼神,陆国忠心中微软,实在不忍心直接泼灭他们这份单纯的好意。也罢,或许孩子们知道某个特别的、大人不易注意到的角落?去看看也无妨,权当是扩大搜索范围了。“行!”陆国忠点了点头,站起身。他朝身后不远处一直停在路边的吉普车招了招手,司机小李立刻会意,从车里跳下来。正好,战士小吴和小田也吃完了饭,从菜饭店里走了出来。小男孩惊讶地发现,这个和蔼可亲的叔叔身后,一下子又多了三个身材结实、虽然穿着普通但眼神锐利的“大人”。但他只是眨了眨眼,没有多问,指着一条更窄、更杂乱的巷子说:“叔叔,您跟我来。”陆国忠示意小李和两名战士跟上,自己随着两个孩子,走进了那片迷宫般的棚户区深处。穿街走巷,脚下是坑洼的泥地和碎砖瓦砾,两旁是低矮歪斜、用各种废旧材料拼凑起来的窝棚。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尿臊味和劣质煤球燃烧的呛人气味。大约走了五六分钟,他们来到一处相对更荒僻、几乎被遗忘的角落。这里有几间倒塌了大半的破屋,周围堆满了不知名的垃圾和废弃物。“就是这里。”小男孩停下脚步,指了指前面一间屋顶塌了一角、山墙已经倾颓、用几根歪斜的木棍勉强支撑着的破烂棚屋。那棚屋低矮得几乎要贴着地面,门口挂着一块看不出颜色的破布当帘子。陆国忠心下疑惑,但还是跟着孩子,弯腰钻进了那低矮的“门”。战士小吴和小田也一前一后,警惕地跟了进去。一进屋子,饶是陆国忠见多识广,也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棚屋内部比外面看起来稍大一些,但也极其昏暗、肮脏、低矮。借着破洞透进来的几缕天光,可以看见地上铺着几张破得露出草絮的凉席和几块脏兮兮的麻袋片。而就在这狭小、散发着恶臭的空间里,竟然或坐或卧着七八个孩子!年龄从两三岁到十岁左右不等,一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头发纠结打绺,脸上身上满是污垢。他们如同受惊的小兽,一双双眼睛在昏暗中闪烁着警惕、不安和些许敌意,齐刷刷地盯住了突然闯入的陆国忠和两名战士。随后跟进来的小李忍不住惊呼出声:“我的天……这么多孩子!都是……都是要饭的吗?”“你们……晚上就住在这里?”陆国忠环视着这令人心碎的场景,声音不自觉地放得很轻,问带他们来的小男孩。“是呀!”小男孩点点头,似乎对这里的环境早已习惯。他转向自己的伙伴们,提高了一点声音,带着点小头领般的架势,“大家都过来看看,这位叔叔是好人,刚才还请我和妹妹吃饭了。叔叔要找一个人,大家都来认认。”陆国忠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酸楚和震惊,再次拿出那张照片,走到棚屋一个光线稍好些的破洞下,将照片放在有光的地方,以便所有孩子都能看清。“小朋友们,”他的声音温和而清晰,“你们中间,有谁见过照片上这个人?仔细看看,这个人的脸。”孩子们听到招呼,又见带头的小男孩说是“好人”,警惕心稍减,呼啦啦地围了上来,挤在陆国忠身边,一双双或大或小、或清澈或早熟的眼睛,都好奇而专注地投向那张小小的照片。接下来,是一阵短暂的寂静。所有的孩子都伸长了脖子,努力辨认着。“没见过。”“我也没见过。”“没看到过。”“不认识……”一声声稚嫩却肯定的“没见过”,如同细密的冷雨,将陆国忠心中因孩子们的热心而重新燃起的那点希望火苗,再次无情地扑灭了。他心中暗叹一口气,看来,还是得靠自己带着战士们,用最笨的办法,在这片复杂的区域里,像梳子一样,一寸一寸地排查过去。正当他准备收起照片,向孩子们道谢并带着小李和战士们离开时——一个声音,带着犹豫和不确定,从孩子堆里弱弱地响了起来:“我……我好像见过……”众人目光瞬间聚焦过去。说话的是个看起来约莫八九岁、但瘦得皮包骨头、显得眼睛格外大的男孩子。他怯生生地举起了手,见大家都看向他,又有些害怕地缩了缩脖子,但手指仍指着照片,小声补充道:“我……我不敢肯定,但是这个人的脸……很像。”小李脑子活络,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钞票,塞到身边的战士小吴手里,同时飞快地低语了一句。小吴会意,接过钱转身快步走出了棚屋。陆国忠心头剧震,但脸上竭力保持着平静,他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这个瘦弱的男孩平齐,声音放得更加柔和:“好孩子,别怕,慢慢说。你在哪里见到这个人的?什么时候?”男孩似乎被陆国忠温和的态度安抚了一些,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回忆着说道:“就是……离这里不远的地方。不是在街上,是在一条很窄很窄的巷子里,旁边都是烂掉的木头和破缸。”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后怕的神情:“那个人……很凶的。有一次,我在那条窄巷子里走,他正好迎面过来,我走得慢了点,可能挡着他路了,他就……他就狠狠踢了我一脚,骂我‘小王八蛋,滚远点!’,力气好大,把我踢得摔在地上……”男孩的描述虽然简单,但那种蛮横、警惕、不愿与任何人发生不必要接触的特质,却与“老河北”这种潜伏特务的行事风格隐隐吻合!陆国忠的心脏,开始有力地跳动起来。他仿佛看到,在那条堆满废弃物的、不为人知的狭窄巷弄里,一个急着赶路或躲避什么的身影,与一个懵懂乞食的瘦弱孩子,发生了一次短暂而暴力的交集。而这次交集,可能留下了一条指向“幽灵”藏身处的、极其细微却又至关重要的痕迹。“孩子,你还记得……那条巷子,具体在哪个方向吗?能带叔叔去看看吗?”陆国忠的声音,因克制着激动而微微有些发颤。他感觉,自己似乎终于摸到了那根几乎看不见的“线头”。:()市井长河:民福里百年烟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