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纵联军的战车悄然启动。数月后,蒙骜战败的消息传遍天下,列国先是一怔,随即个个狂喜,连日连夜欢庆不止。
秦国朝野却是一片死寂。谁能料到在这连战连捷之际,列国还能、还敢组建合纵联军?加之信陵君带兵设伏偷袭,打蒙骜一个措手不及,此战败北的损失难以预料。一片慌乱中,又是吕不韦出面安定朝局,妥善安顿战败事宜。
众臣不由纷纷感叹,这位有靠情谊私恩上任之嫌的丞相,还真有些才干。既能治周化周、建立三川郡,如今还能妥当善后突如其来的战败,使汹汹朝局安然平复,不致酿成动荡。
原本对丞相的猜疑隔阂,在阵阵喟叹中化为乌有。大臣们都诚心敬佩这位极富干练理事之能的丞相了。
此时吕不韦却思考得更远。此次合纵所以能迅速建立且战胜,核心便是信陵君的统帅之位。各国基于其才能以及前次胜绩,心中有底,于是罕见地快速发兵,战场上也同心同德,方才有了战胜之功。
只要信陵君掌握大权,秦国后患无穷。
一阵思虑,一道计策掠过吕不韦心头。他立即暗中部署起来。
没过几日,一则传闻在天下流传开来:秦王与秦相感叹此次战败全仗信陵君名冠诸侯、一呼百应,统领合纵联军更是用兵如神、战无不胜。有此等人才在魏国,恐怕秦无宁日矣!
此言传开,各国都是感奋无比。如此一来,秦国忌惮魏国发动合纵,天下能多安生些时日了。
六国自秦崛起后,始终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几曾有过秦畏惧六国的时候?如今有了信陵君,六国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其中最为得意的莫过于魏国人民,大梁夜夜笙歌欢庆,市井踏歌载舞,热闹恍若年节。憋屈了多年的魏人,纷纷醉倒在这暖融融、热烘烘的欢狂氛围中。
然而此时,一则新消息如晴天霹雳,炸得魏国人愕然怔然,良久回不过神来。人人如在梦魇,喘不过气。一时间大梁城罕见地陷入冰冻死寂,全无平日里一有传闻便四处争论的火热气息。
信陵君被魏王以"年老体衰,许其退以颐养,以示王恩"为由去了兵权!
信陵君得王书后,先是呆立无言,僵了三日三夜。论谁劝都无用。第四日昏睡过去,直睡了七日七夜。第八日醒来,二话不说只大喊:"拿酒来!"接着拿过侍女匆匆忙忙端来的酒桶,揭开便仰头大灌。慌得侍女往后一跌,呆坐在地。愣了半晌,才忙不迭跑出去将此事告知府中颇受信陵君信任的门客家老。
家老听罢直皱眉头,马上找来其他门客商议该如何是好。门客们闻言义愤填膺,纷纷主张哪怕逼宫也要迫使魏王重新起用信陵君。
家老总觉不妥,却劝不住。只好去禀报正猛灌酒的信陵君。
原本满脸通红酒意的信陵君闻言,顿时面色苍白,毫无血色。他跌跌撞撞起身,将酒案酒桶撞得哗啷啷倒成一片,不顾衣衫沾上酒水菜汁,直冲外厅门客聚集之所。
"各位先生之心,无忌理会得!也深感诸位之情!然无忌身为魏国王族子孙,为一己之私逼宫乱国,九泉之下无颜面对先祖!无忌宁可全节而身死,亦不敢为乱臣而生!各位先生若有不满,立可离去。每人百金以资路途盘缠,路远者配上快马一匹。各位请罢!"信陵君拦在门前对众位门客肃然厉声道。
众门客见素来温和整肃的信陵君如此激烈狼狈模样,都是一怔。
面面相觑间,一门客愤然高声道:"信陵君不顾自身,莫非不顾魏国、不顾天下么!"
信陵君浑身一颤,面容痛苦扭曲道:"无忌岂能坐视?奈何魏王之命如此,无忌只能服从。。。。。。"
"昏君乱命安能相从?否则何异于束手待毙?"另一位门客也是大声道。
"魏无忌宁死不做叛君叛国的忤逆罪人!此心坚如铁石!便算作冥顽不灵也罢!"信陵君神色坚毅,目光炯炯。显是打定主意,即使得罪这些得力忠诚的门客,也绝不能背叛魏国魏王。
被信陵君这般信誓旦旦地拒绝,众门客心下都不是滋味。眼见当事人这般斩钉截铁,夫复何言?
众门客一阵难堪沉默,各自铁青着脸散了。
自这日起,门客陆续离开信陵君府邸四散而去。信陵君也沉溺于酒色中,谁也不见、劝亦不听。
不过三年,这位才能卓越却终生漂泊不得志的魏公子便病逝了。
发丧那日,不仅魏国民众哭天怆地,悲伤至极,其余五国的百姓感念其志节,感念他终生为列国奔波合纵,也是为其设灵祭奠哀毁有加。。。。。。
邯郸城外的密林茅棚远离天下纷争,岁月静如止水,不泛丝毫波澜。赵武在日复一日的规律作息中浑然忘了时间、忘了天下、甚至忘了自己。只有每日悄悄在记录时间的木板上刻划时,才会恍然记起时间过了多久——三年不知不觉快要到头。
当时姬丹听得赵武要等待三年时,不由得皱眉说若是那人三年都不来呢?赵武说自己不止等人,也是为了借这三年静心修习师父交代的功课。何况无论他人如何,守信都是自己的事。不管那人来与不来,她都会等到最后。
姬丹听罢,一时颇为感慨。他一阵摇头、一阵点头、喟叹不已。
时日所剩无多,揭晓结局的时刻即将来临。
虽说如此,赵武并未上心。依旧同往常一般扫洒、挑水劈柴、生火起炊、调息运气、翻阅图谱典籍。。。。。。不多时便将此事抛诸脑后。
秋日在逐渐干燥的空气、变红变黄飘零的落叶、渐凉的风中缓缓到来。赵武也是在落叶加重了洒扫坟塚的工作时,才恍然意识到第三个秋季已然悄临。
九月最是寻常不过的一日,赵武正挑水回茅棚。路上经过林间小路,听见坟前有脚步声。她心下一紧,加快脚步。虽然脚下变快了,可身形却无丝毫晃动。肩上挑的水未泛一丝波澜,扁担水桶仿佛在肉里生了根似的。
此时她已将师父所渡内力纳受了九成,几乎与自身内力别无二致。加之对本门武功的详细揣摩,她此时实力已不在当年白衣青年之下,只少了些运用与实战的经验。
穿过一片树丛的遮掩走近坟塚,赵武看到一个高大欣长的背影伫立坟前,手拿一柄棕黄木鞘长剑,一身浅黄衣衫随风摇曳,恍若迎风泛波的兰草花田。发丝以同色的丝带绾起,腰间系带的带钩却由凝脂般的白玉制成,纹路精细玉质缜密,与朴素的衣装格格不入。
一身黄衣,楚人么?赵武心下直犯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