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武一入房门大惊失色。只见小五身上丧服除去,露出一身粗朴衣裙,发髻高挽,打扮得像一位楚国寻常人家的妇人。
她脸含满足平和的笑意,只眉宇紧蹙,似是忍耐着极大痛楚。
视线下移,只见她紧握着赵武从赵沛秘庄中讨来留念的长剑。剑身洞穿她的小腹,鲜血直淌,淹没黄裙下摆,将其染得猩红刺目。
"阿五婶婶!"赵武一声惊呼,扑上前扶住小五,疾手点了她穴道止血。又从怀中摸出师父留下疗伤止血的药丸,正要给她服用,却被她艰难抬手制止了。
"要害中剑。。。。。。不成了。。。。。。我急着、急着见我亲人。。。。。。请你将我葬在、葬在丈夫身边。。。。。。我已完成、完成先生的嘱托。。。。。。恩情已了,只愿、愿回亲人身边。。。。。。"小五紧紧握住赵武左手喘息道。她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急促。艰难地挤出丈夫墓址,便再也撑不住了。手一松垂在身畔,眼皮颤动,死死盯住赵武,眼中流露恳切哀求之色。
"好。我定将你与丈夫同葬。说到做到。"赵武眼眶微红,认真点头道。
小五闻言心中一宽,最后一口气也松了。眼眸一垂、气息渐止、终至气绝身亡。
赵武一叹,心下怅然。她与小五自幼相处不多,说话也极少。这三年相处下来,小五留给她的印象也是淡淡的。小五总是不说话,静静做着手中活计。偶尔开口也温和平缓,就像一阵轻风般掠过。然而此时见她决然自尽,赵武隐隐窥见故事中那个追随恩人左右,数十年如一日的女子坚毅的背影。
一望小五安详的面容,赵武缓缓一阵叹息。心头惆怅淡了,化做一片释然。恩怨皆了,迟了数十年终能与亲人团聚。于小五而言,这大约是最圆满的结局罢?
"庆大哥,帮我砍些粗壮的树枝罢。"赵武轻轻放平小五的身体,起身脱去丧服叠起,放在榻上小五叠得齐整的丧服旁;转身到灶台旁的柴堆处,她拿出一柄斧子递给庆缃并如此说道。
庆缃接过斧子也不问因原,淡淡说一声好,转身向屋外树林走去。
赵武轻轻抽出藏在袖中的匕首,走进屋外树林中。对着高大粗壮的树干一掠,几乎感觉不到匕首受力,树已轰然倒地。虽然早知匕首锋利,然如今亲自使用还是不禁愕然。
缓缓吐出一口气,心力顿生。手起剑落,不多时林间空地上,便堆满一摞切口齐整光滑如镜的木堆,惊得扛着一担小得多、少得多的树枝的庆缃目瞪口呆。
当木枝架起硕大的柴堆时,天色已暗。天边一抹极薄的余晖,月亮已挂上树梢。赵武抱起小五的尸身平置柴堆上方,凝望她的遗容片刻,叹息一声退下。
举起手中火把静默片刻,赵武一定心神,猛然将火把抛入浸透油脂的柴堆。随着噼啪作响的火花爆裂声,火焰轰然而起。
望着熊熊火焰吞没柴堆上的身影,赵武心中既空落落的,又感圆满充实;既有惆怅伤感,亦有欣慰释然。五味杂陈难以言喻。
赵武怔然看着火烈烈燃烧、怔然看着火渐渐熄灭、怔然收拾起柴堆余烬上的白骨灰。一抔一抔捧进备好的厚厚油布包裹起来。就在捧起最后一层浅浅骨灰时,一个火星猛地从一旁木炭上炸起,溅到赵武手背上。双手不禁猛地回缩,手中骨灰洒落在滚烫木炭间。
赵武见状一愣,咬牙伸手一碰。还未挨到木炭,便被烫得急急缩手、呼呼连吹。一叹气摸出匕首,挑开几块滚烫的木炭。她伸手捧起洒落的骨灰,放入油布包袱中紧实裹起。一抹额前被柴堆余热逼出的汗水,赵武将布包放入怀内起身。拎起身旁打好的水,浇灭尚在冒烟散热的柴堆。忙活完的赵武长出一口气,锤打一阵酸疼的腰背,抬头间愕然发现天已蒙蒙亮了。
回头一看始终默然伫立,只在需要时相助的庆缃,赵武心下一暖。正要开口让他去茅棚内歇息时,林间传来一阵马蹄声,赵武与庆缃一并回头望向声息传来的方向。
在黎明朦胧昏暗的光线中,一个模糊轮廓浮现。待得靠近一看,原是个骑在马上的人影。与他胯下骏马连辔的还有两匹身板高大周正的骏马,只因淹没在黎明的朦胧中,看不清色泽。
那人影跳下马,牵着马缰缓缓靠近道:"庆兄,你交代的马匹与干粮等物都备好了。为了买到上成骏马,花费了不少功夫。都到这个时辰了,真是抱歉。"此人声音明亮平缓。
一听到声音,庆缃紧绷的神情骤然放松,握住剑柄的手缓缓松开。
他举起手中火把迎上去,火光将人影面容映得清晰起来——长眉俊目、面容柔和的俊逸少年面带温和歉意的神情看向庆缃。
"无妨,都买齐了就成。"庆缃一拍少年肩膀爽朗地道,"还好名扬天下的白衣医神之徒名不虚传,没叫我们空跑一趟。"说罢他一侧身看向赵武,对着同样看向赵武的少年一笑。
"原来这就是小小年纪,义薄云天的赵武兄弟。久仰大名,庆兄总提起你。在下庆安宁,与庆兄有兄弟之名、师徒之实。情谊深重。他认同的兄弟自是我的兄弟,日后还请多指教。"少年微笑着上前对赵武拱手道。
"过奖了,"赵武也是微笑着一拱手道,"小弟年浅德薄,不过仗着名师才有了些许虚名。庆安宁大哥既是庆大哥的兄弟,自然也是我的兄弟。日后都是一家人,不必客气。"她注视着眼前与庆缃一般全身浅黄服色的庆安宁,心中对这看似十二三岁年纪的温柔少年颇感亲近。
"你我年纪相仿,若不介意便直呼彼此名字罢?"庆安宁微笑道。
"好啊,安宁叫我阿武便好。"赵武也报以笑意道。
"好,今天起咱们是兄弟三人了。"庆缃上前一搂两人的肩膀大笑道。
"既是自家兄弟,我有一件事得告诉你们。"赵武收起笑容,"我其实是女儿身,自觉男装与男儿身份更便利,这才女扮男装的。还望两位替我保密。"话音落点,先是一阵寂然,随即爆发一阵将林中栖鸟都惊醒震飞的惊呼。
庆缃与庆安宁面面相觑,满脸写着不敢置信。
"这是真的,我以师父的名义起誓。没谁会拿这说笑罢?若还是不信,我这就脱光了给两位瞧瞧。你们自己亲眼确认了,总会信罢?"赵武面对两道怀疑的眼神,心下无奈。双手搭上衣带便要解开。
"不、不用了!"两个声音异口同声慌急道,"信、信了!"
看着两位惊惶失措的模样,赵武不禁莞尔道:"信了就好,那我就不脱了。"说罢松开搭在衣带上的手。
看着两兄的表情肉眼可见地放松了,赵武更是暗暗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