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连点点头,替从玉掖了掖被角:“小姐刚从假山摔下来,还没好全,别乱动好不好?过几天,过几天再去放风筝。”
“我与合璧陪小姐一起去。”她像怕从玉不明白似的,殷勤地指了指一傍的紫衣丫鬟。
从假山上摔下来?从玉蹙起眉,她分明是被万箭穿心成了刺猬,与假山何干?再说这珠连面庞稚嫩,年岁尚小,与她说话何故似哄小孩一般?
倏地一声脆响,从玉惶惶回头,只见桌上那面歪歪扭扭的镜子不知何时摔了下去,狼藉里只留下个白白的框,碎片散了满地。
镜子碎了。
——镜子。
从玉打了个冷战。
她叫住两个手忙脚乱的丫鬟:“能为我新取一面镜子来么?”
“小姐?”合璧惊讶道。
“去取吧。”从玉抖了抖唇,挤出一个苦笑,“我想瞧瞧自己。”
合璧应了一声,便去了;等从玉从她手中接过镜子,她眼里还含着水光。
从玉抚摸着镜子的边框,做工普通却并不粗糙,是她前世常用的。
看来,这位国公小姐的日子并不风光。
镜中人一双滴溜溜的猫儿眼,睫毛长长,柳眉弯弯,是大病初愈的一张尖尖的脸,苍白如纸,却不失美貌。
这不是她。从玉指节泛白,下意识捏紧了镜子。
她羽睫轻颤。
再抬眸,见仍是张雪肤花貌、病弱西子的脸孔,不由心底一沉。
立时地,她猛然抻手,拽住了合璧。
“合璧。”从玉的声音很低,透着疲惫,“你告诉我,我是谁。”
“我忘了好多。”从玉道。
倏然一声“吱呀”,门开了。
“小姐?你不傻了?”珠连的嘴巴张得大大的,她刚回来,端着盛满汤药的碗。
合璧的泪珠已经一颗颗掉下来了。
“小姐叫朝和,是宁国公的独女,夫人病故,奴婢们受过夫人的恩惠,与小姐一同长大。”
“夫人生产时受了惊,小姐才会先天不足。不过这些都过去了。”合璧抹了抹眼泪,看着从玉笑,“奴婢早说小姐吉人自有天相,夫人九泉之下,想必能安息了。”
朝和,朝和,原来,她已成了朝和。
朝和是个痴儿,生下来没多久母亲便死了,他们都说,是被朝和克死了。而国公爷朝朔远赴塞外,久不归京,即便来了也是匆匆瞥一眼就走,父女俩聚日无多。是以众人猜测,国公爷是对朝和克死发妻一事心生怨怼,才会抛下幼女提早奉旨出征。
“净是胡说!”珠连愤愤不平,“公爷一回来,准头一个看小姐。只是小姐……”她忽然吞吞吐吐,担忧地瞧了一眼从玉。
后者一见她便懂了,顿时忍俊不禁:“无妨。你继续说。”
两个丫头娓娓道来,从玉听在心里,思绪绵长。
朝和心智形如稚童,与父亲聚少离多,是以根本不认这个父亲,见了便躲。国公无可奈何,只得远远看了女儿便离开。
此事被有心人见了,更要谣传。毕竟朝和身为大房独女,日后继承家产理所应当,一个傻子而已,岂能不惹人眼红?府中其余人等又怎会甘心?是以他们巴不得朝和深陷困窘。谣言既成,哪儿有人出面澄清?
——朝朔恐怕会。从玉想,可他远赴塞外来去匆匆,怕是有心也无力。
故而落在不明所以的外人眼里,便是国公府默认了。而爱看热闹之好事者本就多如牛毛,况论是勋贵人家的秘闻?于是谣言愈演愈烈,朝和声名也越发不堪。
至于合璧口中那些朝朔送入府中的奇珍异宝,落在朝和手里的,恐怕也没有多少。便说身上盖着的衣裳被褥,粗粗摸一把,便知俱不是真材实料。
不过寻了薄薄一层缎子缝在外头,虽漂亮光彩,可这样的料子,便是沈瑜身边的丫头也不屑用。
从玉冷眼打量周围,伤口却又疼了一下,她蹙了蹙眉,道:“你们可知,我如何从假山上摔下来的?”
珠连当即忿忿道:“是大小姐,大小姐告诉小姐假山上有一只顶好看的风筝,说小姐一定会欢喜!小姐便——“
珠连欲言又止,从玉听得额头突突直跳。
“……所以我便去了?”两人一点头,从玉只觉得愈发头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