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色的身影在身前?消散,碎裂声却在身后响起。
点点破碎的微光中,青年剑修傲然转身,红衣胜火,焰色灼空。
身后,温明朗剑尖撑地,高大的身躯倾下,唇边缓缓溢出一抹血色。他神色恢复清明,一双黑沉如墨的眼在沉寂魔渊中,半点光芒也无,声音低沉疲惫:“你赢了。”
心?魔被外力?强行击碎,温明朗受伤颇重,神色却格外轻松。
温明朗赞道:“不愧是顾家的人。”
顾家人爱憎分明,都是硬骨头。
他想起那?让他心?魔缠身的秘境之旅,平素里娇憨柔软的爱人临危时送走她视为姐妹的云龙,至死?也不肯再召唤。
临终前?,顾惜芷为他留下了几滴心?头血,“我知你一心?大道,来?阳关游历,本是想借云龙之力?渡雷劫。这三滴心?头血可供你召唤她三次,算是相伴一场,我送你的临别礼。切记,勿生执,勿相念。”
温明朗从来?都不是蠢人,他十分清楚自己该做什么,广积善,勤修行,登仙入冥府,方可再续前?缘。可偏偏自那?以后,他的修为再无寸进,两两无望。
那?三颗心?头血形如红豆,是她为他铺好的登仙之路。一颗用在了冒险突破,堪堪晋级炼虚,一颗则用在他孤注一掷取苍生玉的那?天,召唤云龙带走了顾家唯一残存的血脉。还有?一颗,终年系在颈间,落在他心?口的位置。即便融合苍生玉、突破大乘,也未曾动?过。
顾长州蹙眉问道:“为何不防?”
温明朗微叹着直起身,缓缓擦去唇边的血迹,道:“若那?是她,她不会防。”
他一直都知道,顾惜芷与他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她天真憨直,不知算计,待人是永恒的赤诚。若她知晓自己的所作所为,定会大失所望,一面数落他,一面拉着他,倾尽一切想要为他弥补错误,即便是付出生命的代价。
温明朗知道,也试图这样去做。一来?为自己攒些功德,二来?也期待着若有?朝一日寻到?她,能够让自己在她眼中不那?么狼狈可憎。
尝试着以孟娴代替苍生玉是他阳关之后所作的唯一一件恶事,他有?许多理由可找,神明入世本为历劫,况且大乘巅峰修士对宗门、对修真界的意义远胜炼虚初期。但这些,她都不会认同。
温明朗整了整衣摆,收剑起身,气度从容地走向青石祭台。感应到?苍生玉的气息,它如释重负的落下光幕,放出孟娴。神格哪是那?么好下口的,还是原本的好。
“等等。”顾长州提剑而来?,认真道:“师尊教养我一场,我先?试试。”
温明朗垂眸未言,一道轻柔的灵力?推开二人,他面色无悲无喜,淡然走上青石台。
那?一瞬光芒大盛,青石台嗡动?着迎接着老朋友的归来?。温明朗眉头微蹙,强忍着神魂撕裂的疼痛,命魂裹挟着苍生玉自眉心?破体而出。
莹润的淡青色玉璧缓缓升起,停在修士头上三尺之处,命魂虽离体,却还残余一线与眉心?相连。
以青石台为中心?,周遭魔气为之一空,缺席五百余年的苍生玉几乎是迫不及待的重新运转起来?,正邪守善,还世间以安宁。
随着苍生玉的轮转,温明朗面上显出痛色,那?一线相连的命魂却始终未曾断开。
苍生玉由众生的善念所化,这个结果,或许也代表着众生对他的审判。高高在上的仙门领袖,一生光风霁月,唯独只?做过一件错事,便是一件足以毁灭此间世界的事。
青石台上,白衣修士盘膝而坐,单手扶额,阖着眼一片淡然之色。命魂悬在头顶,他仍旧活着,却再也离不开这里了。顾长州也不知,这究竟是众生的手下留情,还是更为长久严酷的惩戒。
人终究要为自己所做之事付出代价,孟娴对此并无什么好说,只?是这画面瞧着毕竟孤寂,让一贯喜好热闹的孟娴颇为不适。摸了摸储物戒,她取出几叠话?本并零食递了进去,光幕闪动?片刻,不情不愿的放行。
顾长州想了想,自储物戒底层翻出幼时温明朗教他弈棋时留下的棋盘棋子,细心?擦拭后也送了进去。这次,他终于有?了反应,双眸微微抬起,淡淡扫过,随即挥手,轻声道:“走吧。”
孟娴看着顾长州三揖拜别,而后一同离开了魔渊。她终于知道了温明朗一直以来?对弈的对象,是无情寡恩的自己,与心?中良善的爱人。
半黑半白的阴阳子,善恶两端的犹疑,终究还是落下了终章。深渊之下,白衣剑尊再开一局,这次,没?有?选择与博弈,只?有?合着回忆被掩埋的自己,与往后余生亟待打发的无尽岁月。
第94章殊途同归
陈丹青徒劳地紧握,手中的那只柔荑却还是消散无形,一身喜服的新郎官颓然跪倒,怀中空荡,连一片衣角也不曾留下。
众修士退开暂歇,仍旧紧握着法器戒备。
贺归怀抱着爱人逐渐冰冷下去的身体,眸色冷沉。大漠中荡开清灵的净化?之力?,魔侍纷纷碎裂,魔气为之一清。
他并未抵挡,抬首望向城门的方向。那里,他无数个日夜曾独坐城楼,试想着何时能够肃清魔渊,再筑家园。
高伟的身躯逐渐消散,那双风流招人的桃花眼无悲无喜的阖上,一颗七彩玲珑的魂晶叮地一声?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