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的丈夫。”盲童伸手抚过墙面,声音低沉,“但她写的次数太多,纸墨混着血痕……她把自己的记忆,一遍遍钉在这屋里。”
苏砚缓步走到屋外崖边,举灯四顾。忽然,灯光映照出一道影子??并非投在地面,而是浮现在空中,像是被人刻意留在风里的残像:一个女人跪坐在石上,怀抱虚无,轻轻摇晃,口中哼着歌谣。
“你还活着吗?”他轻声问。
影子停顿片刻,缓缓转头。没有五官,只有一片模糊的白。
“我儿子还没吃晚饭。”她说,声音干涩如砂纸摩擦,“你带饭了吗?”
苏砚摇头:“我没有孩子,但我记得妈妈做的蛋羹。她说火要小,盐要少,等米粒开花才算好。”
女人的影子微微一颤。
“你也做过?”她问。
“我没做过。”苏砚说,“但我吃过。热乎乎的,吃完会出汗,然后就想睡觉。”
影子沉默了很久。
“那你替我做一次吧。”她说,“只要一次,我就放你们走。”
苏砚回头看向同伴。阿沅点头,从包裹中取出随身携带的陶罐和米粮。他们在崖边支起简易炉灶,燃起柴火。火光跳跃中,米粒在水中翻滚,渐渐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整个过程,无人说话。只有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和那一缕越来越浓的饭香。
当第一勺粥盛出,苏砚捧着碗走向影子:“你的孩子,该吃饭了。”
影子颤抖着伸出手,却没有接过,只是盯着那碗热粥,仿佛透过它看见了什么遥远的画面。
“其实……”她终于开口,“我一直都知道,我没有孩子。”
风忽然静止。
“可如果没有孩子,我就只是个没人等的女人。丈夫走了,亲戚散了,连邻居都觉得我疯了。如果我没有孩子,我为什么还要活着?”
泪水从她无形的脸庞滑落,滴在地上竟凝成黑色晶体。
“所以我骗了自己三十年。”她说,“我给自己编了个儿子,给他起名‘盼归’,给他织衣服、存糖果、讲故事……只要我还记得他饿了要吃饭,冷了要添衣,我就还有意义。”
苏砚双膝缓缓跪地,将碗放在她面前的石台上。
“你不需要靠谎言证明自己值得被爱。”他说,“你本身就是完整的。你烧过的纸钱,是你对亡者的深情;你熬过的长夜,是你内心的坚韧;你每日爬上这礁石,不是为了虚构的孩子,而是因为你从未放弃希望??这才是最珍贵的东西。”
影子剧烈震颤起来,身形开始崩解。
“可是……如果我不再等,我会彻底消失……”
“不会。”盲童忽然上前一步,“你会变成风,吹过这片海;变成潮,年年归来;变成春天第一朵开在崖边的花。我们会记住你,就像记住所有不肯低头的灵魂。”
陆知寒取出那枚青铜铃,轻轻一摇。清音穿透夜空,与归心灯的光芒交织成网,笼罩整座孤礁。
影子最后看了眼那碗粥,低声呢喃:“替我……跟他说声对不起。我不该让他背负一个不存在的儿子……我只是……太想留住他了……”
话音未落,身影化作万千光点,随风散入大海。
刹那间,天际泛起微光。海面不再漆黑,反而浮现出一条由星光铺就的道路,直通彼岸方向。那条路上,隐约有两个相拥的身影渐行渐远,其中一个怀里抱着个发光的小团。
苏砚取出玉莲种子,埋于崖顶最高处。泥土刚覆上,地面便裂开一圈纹路,似树根蔓延,又似铭文浮现:
>**补录:此处曾有一人,以虚情守真心。今愿释怀,故海亦通途。**
归程途中,众人皆默然。唯有盲童时不时抬头望天,嘴角含笑。
“你在听什么?”阿沅问他。
“我在听海。”他说,“它刚才哭了,现在在笑。”
回到悯园已是初夏。归途树愈发繁茂,枝头新添十二朵玉莲,其中一朵色泽幽蓝,宛如深海沉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