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南方传来消息:南海孤岛之上,出现一座浮空陵宫,昼夜悬于海雾之中,每逢子时便传出钟鸣九响,与当日枯井岭遥相呼应。岛上渔民称,曾见无数光点自海底升起,汇入宫殿,宛如亡魂朝圣。
与此同时,西方戈壁深处,一支商队失踪半月后突然归来,人人神情呆滞,口中喃喃重复一句话:“名字不能丢,名字丢了就回不去了。”调查发现,他们每个人的额头上,都被人用朱砂烙下了极深的印记??正是彼岸司名录中的编号。
“他们在建立新的体系。”盲童叹息,“不再是引导灵魂归途,而是登记、控制、囚禁。他们要把‘记忆’变成枷锁,把‘思念’炼成锁链。”
苏砚站在归途树下,仰望星空。今夜无月,唯有银河横贯天际,像一条流淌着名字的长河。
他忽然问道:“如果有一天,所有人都不愿死去,怎么办?”
阿沅一愣:“什么意思?”
“我是说,如果我们成功让天下人都明白归途的意义,可仍有人选择抗拒死亡呢?比如,一位母亲失去孩子,她宁愿自己疯魔,也要强行留住孩子的魂魄;一位将军战死沙场,部下们集全族之力,以血祭将其意识封存……当个体的情感强大到足以撼动规则,我们该如何抉择?”
无人回答。
良久,陆知寒才开口:“那你告诉我,当年谢先生为何不救他妻子?凭他的本事,难道做不到让她多活一日?哪怕片刻也好?”
苏砚闭目:“因为他知道,若开了这个口子,下一个就会是将军,是帝王,是千万不甘心的人。最终,整个轮回都会停滞,世界将沦为一座巨大的坟场,活人行走其中,脚下踩着的是堆积如山的未散之魂。”
“所以……我们必须阻止任何例外。”阿沅轻声接道。
“是。”苏砚睁开眼,目光如刃,“哪怕代价,是看着所爱之人离去。”
翌日清晨,悯园收到一封无署名的信。信纸是用极薄的蚕丝织成,触手温润,展开后竟浮现出一幅动态画卷:山峦起伏间,九十九座石碑依次矗立,每一块都刻着一个熟悉的名字??苏砚、阿沅、陆知寒、盲童……甚至连那山村孩童的父亲也在其中。
而在最后一碑上,写着五个大字:
>**补遗者当诛。**
画中忽然走出一人,身穿素白衣裙,正是谢夫人模样,但她的眼神不再诡异,而是充满悲悯。
“你们做得很好。”她说,“可你们终究还是错了。”
“什么错了?”苏砚盯着画中影像。
“你们以为,归途是为了让人安心赴死。”她摇头,“其实不然。归途真正的意义,是让活着的人,有勇气继续活下去。”
话音落下,画卷自燃,化作灰烬随风而去。
众人沉默良久。
直到第三天,苏砚做出决定:“我要去一趟名录内部。”
“你疯了!”陆知寒怒吼,“没人能从名录中回来!那是规则本身构筑的空间,进去就意味着放弃肉身、断绝因果!”
“所以我才要去。”苏砚平静道,“既然有人打着师尊的旗号行事,那就让我亲自去问问他??真正的谢无寄,是否还愿守护这份契约。”
盲童没有劝阻,只是默默取出那只木偶,在其胸口嵌入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那是归途树千年才结出的一枚心露结晶,蕴含最纯粹的思念之力。
“带上它。”他说,“当你迷失方向时,听听它里面的声音。”
阿沅什么也没说,只是剪下自己一缕长发,编成一根细绳,系在苏砚腰间。“回来的时候,顺着这根线走。”她低声说。
出发那日,天降细雨。
苏砚独自走入归途树根部的一处隐秘洞穴??那是谢无寄当年消失的地方。洞内漆黑如墨,唯有地面铺满碎玉,每一块都映出某个逝者的面容。
他盘膝坐下,将护心符贴于心口,默念开启名录的咒言。随着最后一个音节出口,整棵归途树剧烈震动,枝叶疯狂摇曳,无数光点自叶脉涌出,汇聚成一道螺旋光柱,将他缓缓吸入地下。
世界陷入寂静。
……
不知过了多久,苏砚睁眼。
眼前是一片无边的白色平原,天空没有日月,只有无数漂浮的文字,像星辰般流转。每一个字,都是一段记忆;每一句话,都是一次呼唤。
远处,有一条蜿蜒小路,由千万朵玉莲铺就,直通天际尽头的一扇门。门上挂着一块匾额:
>**归途之始。**
他沿着花径前行,途中遇见许多身影:有抱着婴儿的母亲,有拄拐的老兵,有牵手的情侣……他们都不说话,只是静静地走着,脸上带着释然的微笑。
突然,一道黑影掠过天际。
紧接着,地面开始龟裂,玉莲花瓣纷纷凋零,化为灰烬。那些原本安详前行的灵魂,一个个停下脚步,眼神变得浑浊,口中开始重复那句熟悉的咒语:
>“不许走!不许忘!不许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