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砚猛然回头,只见身后花路已被黑色藤蔓缠绕,迅速向他逼近。藤上开出一朵朵噬忆莲,每一朵中心都浮现出谢夫人的脸。
“你终于来了。”她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留下来吧。这里可以没有离别,没有痛苦,没有死亡。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重建一切。”
“你不是她。”苏砚冷冷道,“你只是执念的投影。”
“执念又如何?”那声音凄然一笑,“若没有执念,谁还会记得爱人?谁还会呼唤亡亲?你以为归途是光明之路,可它不过是遗忘的开端!等百年之后,他们的名字也会消失,他们的笑容也会模糊,最终连祭拜的人都不再存在……那样的‘安宁’,值得吗?”
苏砚沉默。
他无法否认,这确实是一个终极难题。
就在他心神动摇之际,腰间的发绳微微发热,传来一阵熟悉的气息。同时,胸前的木偶也轻轻震动,发出一声极轻的啼哭??那是婴儿初生时的第一声呜咽,纯净得足以刺破迷雾。
他猛然醒悟。
“你说得对。”他抬头,直视虚空,“的确,记忆会淡去,名字会湮灭,甚至连悲伤都会被时间磨平。可正因如此,每一次记住,才显得格外珍贵;每一次呼唤,才拥有真正的力量。”
他一步步向前走去,任凭黑藤缠绕手臂,任凭噬忆莲吸食他的回忆。
“我可以忘记父亲的模样,但我记得他采药归来时带给我野莓的甜味;我可以记不清母亲的容貌,但我记得她冬夜里为我暖被窝的手温。这些不是执念,是爱留下的痕迹。”
“而真正的归途,不是强迫谁留下,也不是逼迫谁遗忘,而是允许每个人,用自己的方式,说一声再见。”
话音落下,木偶胸口的结晶骤然爆发出耀眼光芒,照亮整片平原。
那些被操控的灵魂纷纷停步,眼中重新浮现清明。玉莲再度盛开,一朵接一朵,连成星河。
而在那扇门前,终于出现了一个人影。
白衣素袍,须发微白,面容慈和。
“砚儿。”那人轻声道,“你比我勇敢。”
苏砚双膝跪地,泪如雨下:“师尊……我怕我守不住。”
“你已经守住了。”谢无寄走近,伸手抚其头顶,“规则会变,时代会移,但只要还有人愿意为所爱之人点亮一盏灯,归途就不会断。”
“那您……究竟是真是幻?”
老人微笑:“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相信我是谁。”
说罢,身影渐渐消散,融入那扇门中。
苏砚起身,转身踏上归途。
当他再次睁开眼,已躺在悯园洞口,浑身湿透,像是刚从水中捞出。阿沅扑上来抱住他,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襟。
“你消失了整整七天。”她哽咽道,“我们都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苏砚虚弱一笑,从怀中取出那枚已黯淡的心露结晶,以及一根断裂的发绳。
“我回来了。”他说,“而且我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三个月后,朝廷颁布《禁魂令》,严禁私设招魂阵、禁锢亡灵之术,并在全国设立“归思亭”,供百姓书写思念,投入火盆焚化,寓意“托念于风,送爱归途”。
而苏砚则带领众人巡游四方,修复受损的归途节点,净化残留的噬忆莲根。每到一处,便种下一株玉莲,立一块无名碑,碑上只刻一行小字:
>**谢谢你,记得我。**
多年以后,那个曾梦见父亲的孩童长大成人,成为归途使的一员。他在一次任务中路过枯井岭,见老槐树下依旧开着一朵玉莲,花瓣洁白如雪。
他蹲下身,轻轻抚摸花蕊,低声说:“爸爸,我现在懂了。你不是走了,你是去守护更多的告别。”
风起时,花瓣轻颤,似在回应。
而在遥远的宇宙深处,或许根本不存在所谓的彼岸,也没有永恒的归途。
有的,只是一个个微弱却执着的念头,在黑暗中彼此照亮,穿越生死,穿越遗忘,穿越时间本身。
那不是征服,不是掌控,不是逆天改命。
那是??
**以凡人之心,承天地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