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祁天成目露惊诧,张贵妃也为她的出其不意骇异不已,一时竟拿不准她想做什么了。
“陛下……”
“无稽之谈!”祁天成打断贵妃,“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们!”
可是祁无忧看着他的神色就知道,他的意志并非坚若磐石。这位九五至尊始终没有战胜自己的心魔。
祁无忧再次叩首道:“父皇,您就给儿臣一个恩典。您恩赐一滴龙血,必能堵住天下悠悠众口,让那些狼子野心的奸人无计可施。”
她久跪不起,祁天成迟疑片刻,还是顺水推舟,命宫人端来白瓷水盂。
但祁无忧却说:“儿臣以为,还应该把王叔、宗正请来,大家一起有个见证,一劳永逸才好。”
她一派问心无愧,仅是这副态度就打消了祁天成些许的疑虑。况且,他本就不愿意相信唯一的孩子居然不是自己的骨血。
“不用叫了。”祁天成色厉内荏,被祁无忧这样一提,脸上更加无光,“有朕的眼睛看着,他们谁敢置喙!”
张贵妃红了眼睛,不知几分真情,几分假意。
“皇上,待真相大白,我们娘俩儿受的这些委屈,可就到头了。”
“是是,没有委屈了,没有委屈了。”
张贵妃不提皇帝应该为她做主,只说委屈到头,意在暗示许惠妃难逃干系。但念在许妃深受皇帝眷顾,所以她愿意息事宁人,既往不咎。如此既大度贤良,又加深皇帝的愧疚。二来她就是蓬莱阁失火的始作俑者,彻查下去,纸包不住火,最后过犹不及。
祁无忧在一旁学着,默不吭声。
吴进忠亲自去准备了白瓷水盂,用了少许功夫,又亲自端来。
祁无忧见了,只道:“儿臣先放这血。”说完,从袖间变出一把小银刀,眼也不眨,迅速在左手上划了一道。
数滴鲜血落入水盂,缓缓晕开,似一朵绽放的红花。俄顷,又默默相聚在一起。
祁天成见状,沉着气拿起托盘上的刀具。银刀一顿,又是两滴鲜血先后坠入水中。
大殿中的宫人皆被清退,仅剩一个吴进忠,此时也不敢抬头。偌大的宫室从未如此空荡,死静得如古墓一般。拿刀,放血……一举一动都发出了似雷鸣一样惊人的声响。
祁无忧随手拿帕子缠了伤口,神情自若地观察着祁天成的脸色。
他死死盯着水盂,分明十分在意,拒不错过真相显现的那一瞬间。
二十年前,祁天成也曾是英俊倜傥的儿郎,否则不会令张贵妃情根深种。但年复一年,与生俱来的骄横不断滋长,使那原本挺拔的身躯和英气勃勃的面庞膨胀得不复当初,只有鹰似的眉眼依稀还有以前的轮廓。现在这眉宇也因紧张,被拉扯得变了形。
祁无忧深知,他如此激动,不是因为不想失去她这个女儿,而是记挂着自己的颜面。九五至尊又如何,贪嗔痴慢疑,比庶人有过之无不及。
跳出帝女的身份后,祁无忧无比清醒。敬畏的君父原来如此可鄙,是至高无上的权力美化了一切。
若她有选择生父的权利,她决计不会选这样一个男人。
两滴鲜血如愿相融。
祁天成和张贵妃不可思议地盯着水面,亲眼见证了这一瞬间。
祁无忧却看也不看,重新跪下。这次同样的称呼脱口而出时,她几乎浑身都在战栗。
“父皇,您看,您的血脉怎会有假。”
祁天成倏地看向她,双目中精光一现,突然满是动容。
……
“你说的办法真的有用。”
夜里,祁无忧靠在榻上,疲惫地一动不动。房中只有她和夏鹤两个。他坐在灯下,翻阅她封地各处的收成。
昨晚他们莫名缠绵到了外面,最后就各自裹着一件袍子躺在榻上,西窗剪烛,低声私语。夏鹤告诉她,滴血验亲只需在水中加入白矾,就可以使所有血液相融。白醋、温度亦能控制血液融合与否。
祁无忧不信,背着侍女找了个碗来,硬是逼他放了几滴血,自己也放了几滴。看着它们融了又分,心中异样频生。
她和夏鹤自然不是血亲,但亲眼看着他们的血合二为一,又好像见证了彼此渗入了对方的骨血。像那新婚夜的结发,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你是怎么知道的?”祁无忧自下而上望着青年认真沉着的侧脸,“是不是因为你也用过?”
“你忘了我自幼走南闯北,什么都见识过一点。”夏鹤看着账目说,“小地方有些宗族纠纷,怀疑妻子红杏出墙的,叔伯之间争夺家产的。那里的父母官教了我这些门道。”
祁无忧垂下眼,竟怅然若失。
天知道不管夏鹤的身份配不配她,她现在只想有个人陪她一起受这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