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梢将那枚萦绕着梦光的蝶茧晶丸递给石守。石守接过,二指捏开朱索下颚,将蝶丸精准塞入她唇中。茧丸遇津即化,化作一道流光滑入喉底。
朱索灰败的脸色泛起诡异的潮红,眉头紧锁,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哽咽声,整个人如虾米般蜷缩起来,却始终没有苏醒。
见状,石守枯指搭上朱索腕脉,闭目凝神。
青梢立在榻边,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一丝波澜:“她精血尽失,起初用太极医术续脉回血,本已见好转。谁知她体内有一股莫名的力量相冲,竟引发精血逆流,甚至诱发肉身从伤口到全身加速溃烂。就好像是,启动了应激自毁模式……”
她汇报病情时语调刻板,仿佛在陈述与自己无关的案例,像个被抽离情感的医案记录者。
“她的躯壳将溃,我只能动用蝶梦蛊。将她的精神体暂寄在‘那里’,再对肉身进行剔骨换血。这本是两全之法。”
看着榻上痛苦抽搐的朱索,青梢终于露出一丝极淡的困惑:“只是,肉身明明已重塑完毕,可她的精神体却……”
“却拒绝归来?”
石守接过话,听着青梢的陈述眉间微皱,她收回搭脉的手,点了点头:“断脉重续,腐肉新生。你能在这种情形下保住这具躯壳,已属不易。”
听到这里,鱼九大概明白了。所谓蝶梦蛊,便是将病者的精神体寄于某处安全之境,使肉身如无魂之偶任医者施为,免去皮肉之苦。待肉身治愈,再唤精神体归位。只是青梢口中的“那里”所指何处,就无从理解了,或许是她的医家秘术。
想到这里,鱼九不禁好奇发问:“她的精神体若是不归来,会怎么样?”
这个时候,青梢才抬眼看向鱼九,淡声答道:“按你们人间的说法,会变成植物人。”
这是她们第一次对视。被青梢透过黄符的目光扫过,鱼九陡然脊背发凉。
那是种诡异的感觉。并非被一人注视,倒像是被万千沉睡的意识透过同一双眼睛瞥了一眼。无数道冰冷的视线穿透肌肤,直刺魂魄深处。
不过青梢很快移开视线,看回榻边的石守。那毛骨悚然的异样感也迅速消散,恍若被甜腻药香熏出的幻觉。
鱼九缓了口气,对石守这位弟子感到心生敬畏。看来,她们师徒二人都不是轻易能亲和之人。有着“活死人肉白骨”的能耐,行事不同凡响,性情孤僻些,手段诡谲些,也是应该的。
“嗯,不能叫这孩子成为无主的空壳。”石守凝视朱索额间颤动的母蛊,叹息一声。
“既然请不回来,”石守声音骤冷,“那便只能去‘那里’强行拽回来了。”
青梢接过侍女递来的帕子,将唇角淤血擦净,语气平静无波:“先前我已经强闯一次,但没能将她带回,反而引发蝶暴。”她的言语间听不出情绪,神色里没有对病患的担忧,却满是对自己医术不精的懊恼,她只好寄希望于石守,“劳烦师父出手。”
多次听到“那里”这个模糊的概念,鱼九不禁疑惑,轻声相问:“你们说的‘那里’,是要去什么地方?”
似乎是不方便回答,青梢垂眸不语。石守沉默一瞬,给到一个易于理解的回答:“入蛊。”
只见石守枯指轻触母蛊蝶翼,指尖与蝶翼相触的刹那,蝶翼上的金纹如活物般游动起来,顺着她的指尖迅速蔓延至整条手臂,所过之处皮肤浮现出与蝶翼同源的诡丽纹路。
她的呼吸骤然停止,胸口的起伏彻底消失。连衣袍的褶皱都僵在半空,仿佛时间在她周身凝固。只有皮肤上的蝶纹泛着金丝,似有无形的丝线正牵连着某个遥远之境。
石守如雕塑般骤然凝固。
青梢无声退后半步,低声解释:“师父入蛊神游,只能静候。”
鱼九屏住呼吸,看见石守瞳孔中焦距消散,化作两潭深不见底的黑墨,最后如雕塑般骤然凝固。
等待漫长,唯有母蛊蝶偶尔微颤翅翼。
鱼九帮不上什么忙,只好坐在桌前,盯着朱索额上的母蛊蝶看着。突然,不合时宜的,肚子毫无征兆地响起一串咕噜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两名侍女掩口相视一笑,便轻声说去准备饮子吃食,说罢轻巧退出门外,裙摆带起一阵微甜的香风。
厢房内空气更加安静地压抑,压得人喘不过气。
鱼九看向青梢,她立在榻前,一袭青衫如水墨晕染,发间斜插的簪子泛着冷玉光泽,与她师父的木簪不同,仔细看清,竟是白骨雕成。
每每看向她额前那道朱砂黄符,鱼九都心生好奇,它仿佛有生命般吸附在青梢的肌肤上,不知是镇压什么?黄符在道术中,一般都是为了镇压邪气凶煞。可青梢看起来举止从容有度,还能随着石守在九幽行医,实在难以将“邪祟”二字与之关联。
此外,她周身散发的异香甜腻如蜜,却暗藏一丝令人心悸的腐朽气息,也让鱼九十分隐隐不安。
于是,她忍不住轻声打破沉寂,声音放得极轻:“青梢姑娘,你这药香真是奇特,要是守不住心智,好容易诱人睡着。它是专为朱索调制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