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元彬沉默了。她的脸在黑暗中看不大清晰。
“……那你等我一下,我要收拾收拾。”
我点头,心里想,原来洗完头会抹香喷喷的精油的、干干净净的姐姐,卧室里也会乱糟糟的吗?
朴元彬没让我等很久,估计只是大致整理了一番。
在这段时间的间隙,我回卧室拿了自己的枕头和被子。
拎在手里沉甸甸的,我努力托着才不让被子滑到地上。
朴元彬收拾完出了房间,接过我的床具,动作间难免触碰到我的手臂,我感受到她流畅的、微鼓的小臂线条,手上还残留温热的苹果蜂蜜水的温度。
这是我多年以来第一次再度与人同床共枕。
在上小学后,我就不再和母亲一起睡觉了。
她舍不得开空调,我和她就一大一小挤在硬邦邦的床板上。
天花板挂了个吊扇吱呀吱呀响,偶尔飘零几条灰絮,吊扇艰难转动的呻吟与窗外的蝉鸣明面着比较谁的声音更响。
后来我实在无法忍受两个人缩在一起散发的热气,果断提出分床,也不管她如何一边发出尖锐的责骂指点我这么小就想脱离母亲的掌控、又一边与他人攀谈时刻意提起此事洋洋得意道自家小孩比其他同龄人都要早熟独立。
经我这么一闹腾,本意只是想倒杯水的朴元彬也不困了。
朴元彬开了盏小夜灯放在床头,架着个黑框眼镜,低头翻着手机。梳理柔顺的发丝耷拉在眉眼前。
我小口啜着热饮,借着昏暗的灯光肆意描摹她的形状。
这还是我自初遇后首次如此细致地观察朴元彬,同时也发现了许多先前没注意到的小细节:她的中长发不是顺而直的,尾部还有些自来卷;她的肤色不是和我一样常年不运动的苍白,而是透露着健康的古铜色;她在不笑的时候显得有些锋利且不易近人,眼尾微微上挑,厚唇绷紧,看起来有点……紧张?
好吧,其实我也能意识到提出要同床共枕的这一行为的突兀,可现在再灰溜溜地跑回自己的卧室的话未免更奇怪了!
所以最后想来想去,我仅是支支吾吾地开口道:“你难道不问问我为什么要和你一起睡吗?”
朴元彬翻手机的动作一顿,目光从聊天页面转移到我佯装正经的面容之上——她好像很擅长与人一本正经又含情脉脉地对视。
朴元彬实话实说:“好奇,但是我不会多问。”
不得不承认,这种回应反倒让我安心了些。
我喝完了苹果蜂蜜水,朴元彬接过空荡荡的玻璃杯,又把我们俩的杯子叠在一起,推到床头,顺势关了台灯:“早点睡吧。”
我犹豫道:“你不用再回消息吗?”
刚刚我余光瞥到她手机的一角,好像不管她发多少消息,总会有一连串更多的白色气泡框咕嘟咕嘟冒出来。
朴元彬说可以明天再看。于是我半放下心来。
来这儿之后我不曾过多留意过,之前母亲也没有告诉过我,但其实朴家家境很不错,甚至可以说比我在首尔住的房子还要豪华,放在蔚山这个二线城市已经是数一数二的水平。
朴元彬的床很大,躺两个人绰绰有余,更何况我因为童年时期落下的心理问题导致食欲一直不振、因而现在体型偏瘦。
在黑夜里她背对着我,后背的线条随呼吸轻微震颤。
我这才发现朴元彬并不符合大众社会对女性的白幼瘦刻板印象,她没有那么瘦——当然也不是说她胖的意思——而是她好像有健身的习惯,并且成效还不错,我能瞧见那鼓起的肌肉轮阔。
我并不觉得这很奇怪,反之对这位与我缠绕着细小的血缘关系的姨妈家的姐姐产生了更多的好奇,她朦朦胧胧的形象潜进我的脑海又缓慢飘出。
我发现我对朴元彬的理解还远远不够。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她似乎也对我这个不速之客的到访感到不适应,未曾过分热情地与我交涉、也未曾表达过强烈的抵触,好像她就只会平静地站在那里,默默向我投来关注的目光。
我发觉我最需要的就是这种人的关心:与我年龄相差不大、是同性、美丽又平稳。
这么说或许不太道德,但是我可以尽情向朴元彬输出我的痛苦,与此同时我也无需付出什么代价,因为她能足够包容我如同异端般的存在。
我动了动被子,悄悄从背后蠕动着靠近朴元彬,想偷偷抱住她。
几乎在我靠近朴元彬的那一刻,她就察觉了,身形即使不用开灯也肉眼可见地一僵。
于是我不得不在距离她还有几厘米的时候停下来,小心地试探:“对不起。打扰到你了吗?”
朴元彬斟酌须臾,诚恳地回答我:“不好意思,我不太适应这种肢体接触。”
按理来说,正常人都能意识到这句委婉说辞的言外之意就是拒绝我的接触。
但我也清楚我不是什么精神内核强大的正常人,因而厚颜无耻道:“可是我很害怕,我刚刚还做了噩梦,现在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