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嶙没有想到皇帝会突然犯难,干笑道:“儿臣入度支户不久,尚在学习,”他抬头看了一眼面色不虞的皇帝,垂首恭然道:“不过儿臣近日在局中拜读了许多文章,尤其是户中有位叫周茵的新进科员与副司重正卿的几篇策论,儿臣反复观摩,深以为然。想必有这两位在,一定能为父皇分忧。”
皇帝沉吟,面色稍霁缓缓道:“嗯,推贤任能,你知曲线救国,倒也不算蠢笨。”
皇后捏着手在旁听了这几句,松了口气,嘴上却督促道:“嶙儿尚年轻,还需慢慢学的。”
皇帝忽而面色铁青,偏过头厉声道:“宗王在这个年纪,已上了战场了。”
皇后与万嶙万浔脸色俱是一僵,皇帝轻易不会提及万峻。
万峻是皇帝心头之痛。也是皇帝不喜万嵬的原因,他大概不会想到他最优秀的儿子留下来的孙子竟然是一个异种。
磷沼之战持续了近百年的时间,打得就是以琴聿为首的异种人。
一时间众人都不敢接话。
万屹却忽然啼哭了起来。戚夫人起身道:“陛下恕罪,恐是天色太晚了,平时五皇子是在此时入睡的。”
皇帝回过神来,抬手道:“罢了,你带他先回去歇息吧。”
戚夫人带着五皇子躬身退下了。
管硕看着戚夫人,却见戚夫人退身时忽而侧首看了眼万嵬,管硕便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身边的万嵬。
万嵬今日穿了靛青色对襟大袖袍,配了赭色腰带和一顶金花冠,殿中灿然的灯火照耀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矜贵翩然,使管硕忽而想起在柳县龙王庙中看到的那尊龙王雕像。也明白了皇帝为什么突然提到宗王,是因为看见了万嵬样貌与宗王肖似的缘故。
万嵬却始终无所觉,犹自低头坐着。
管硕再看向戚夫人时,她已转头退下了。
万嵬却抬起头看管硕,似在问管硕为什么要盯着自己看。管硕蓦然对上他的眼睛,有些怔然。管硕其实很喜欢他的眼睛,他眉骨很高,眸色深沉,有光照着的时候,泛出一点幽绿,像山林里深不见底的泉水,也像某种蛰伏的兽。
“听说宙王妃之前在庄府受了伤?”皇帝在席上忽然发问。
管硕回过神应道:“回陛下,只是在路途中颠簸了几下,磕碰到了而已,没几日便痊愈了。”
皇帝点头:“辛苦你了。”
管硕低头:“不辛苦。”
“陛下恕罪。”皇后在一旁接话道。
皇帝侧首:“何罪只有啊?”
“近日节日繁多,花朝才过,年中又至,臣妾既要忙于祭祖祈福,紧接又要准备即将到来的秋招宴与围猎事宜,总是抽不开身,浔儿身体又不大好,庄府庄姑娘那边,多有怠慢了。”皇后惶恐道。
“嗯,都是大事,再过两月就要秋招,紧接着九岩围猎,届时还有邻国来使,你务必要好好准备。”皇帝提醒道。
皇后刚想点头称是,皇帝便已接着道:“庄公是老臣,为朝廷尽忠了一辈子,既已定了亲,皇后倒也不必说两家话。庄敏此女,学思敏捷,处事周到,与人交好,你若觉得心力有所不足,大可将她接进宫来,襄助辅佐。”
“是,”皇后用袖口掩住嘴角,抬眼观察皇帝的脸色,犹豫道:“事实如此,可是臣妾总想着她还年轻,经验不足,又尚未过门,怕人家觉得皇室里太不见外了。”
“你方才还说万嶙年轻,让他慢慢学,庄敏同是如此。”皇帝侧脸扫了一眼皇后,沉声训道:“经验不足,便让她多上手经历经历,此番事务,她总有一天是要上手的。”
皇后听了,心中顿时升起不懑,再过一遍这话又觉出些别的意思。
皇帝对庄敏赞赏有加,想要委以重任,不就说明他切实是想选个像样的皇子妃,以后能够执掌中馈,那么便也说明皇帝心中其实已经默认万嶙日后将要继承大统。
想明这一点,皇后心中撞如擂鼓,简直有些按捺不住。
从前皇帝总不说立太子,为万嶙选妃之事也推了再推,明明万嶙是承业的唯一选择,却始终不被提到台面上来,她与万嶙暗地里不知为此焦过多少心,今日皇帝如此一说,她心中悬而未决的大石终于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