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雨的余威如同退潮般缓慢消散。
诺尔尼斯号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在灰蓝色的海面上艰难航行。
甲板上,水手们正忙着清理最后的狼藉,锤打声和拖动重物的摩擦声交织。
“西蒙小姐!”少年吉勒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雀跃,他小跑到倚在背风处看书的于霜身边,
“威廉船长宣布了,三天后靠‘岩爪湾’修船,我们有救了!”
他兴奋地指着主桅杆上那块被巨风撕裂、此刻用粗糙麻绳和木钉勉强固定的巨大帆布裂口,眼神充满热切,“您之前说的……贵族刺绣针法补帆,真的比我们瞎缠强吗?那我能学吗?”
于霜从破旧的航海日志上抬起眼,鎏金色的眸子挑剔地扫过那块丑陋的“补丁”。
“不是‘强’,吉勒,”她声音平淡,带着一丝天生的优越,“是天壤之别。用正确的针脚和股线,缝合的帆布受力均匀,不易二次撕裂,也更经得起风。”
她顿了顿,看着少年眼中纯粹的崇拜和渴望,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靠岸后,找结实点的亚麻线和粗针。我可以教你几针。”
“真的?!谢谢您,西蒙小姐!我一定找到!”吉勒欢呼雀跃,像只撒欢的小狗,“我保证学得又快又好!让咱们的帆比新买的还漂亮!”
他拍着胸脯跑开,但跑出几步又猛地折返,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还冒着热气的、坑坑洼洼的锡杯,脸上带着点讨好的羞赧。
“那个……西蒙小姐,您……您要不要喝点?厨师汤姆偷偷煮的,加了糖的热可可!他说您……您帮了大忙,风暴时稳住厨房没让锅飞起来砸死人……”
吉勒说着,大大咧咧地就要把杯子往于霜手里塞。
于霜的目光落在杯子上,又缓缓移到吉勒那沾着油污、指甲缝里全是黑泥的手上。
她没接,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鎏金色的眸子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清冷:“吉勒。”
“啊?”吉勒不明所以,端着杯子的手停在半空。
“手。”于霜只吐出一个字。
吉勒困惑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看杯子,似乎明白了什么,脸一下子涨红了,结结巴巴:“对、对不起,西蒙小姐!我……我手脏……”
他下意识想用袖子擦擦手。
“不是脏。”于霜打断他,声音依旧平淡,“是姿态。”
她伸出自己即使经历风暴、依旧保持着某种优雅习惯的手,做了个虚托的动作。
“像这样。掌心向上,平稳托住杯底。手指并拢,不要像抓鱼叉一样握着它。杯口递向对方的时候,记得微微倾斜,方便对方接取,而不是硬塞。”
她看着吉勒笨拙地模仿着,那杯热可可在他努力平稳的手掌里晃得厉害。
“这样……这样可以吗?”吉勒屏住呼吸,努力维持着那别扭的姿势,手臂都僵硬了。
于霜看了几秒,终于伸出手,用指尖轻轻捏住了杯耳,动作流畅自然。
她没看吉勒,只是淡淡地说:“……勉强及格。下次再这样递东西,我才考虑喝。”
她低头,小口啜饮了一口那甜得发腻、带着点焦糊味的可可,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终究没放下杯子。
就在吉勒准备松口气时,于霜的另一只手随意地探入她旧外套的口袋里,摸索了一下,然后随手一递。
她白皙的掌心里,躺着一颗小小的、包裹在闪亮玻璃纸里的琥珀色硬糖。
糖果在灰暗的甲板背景下,折射出一点诱人的微光。
“喏。”她的语气依然没什么起伏,仿佛只是随手递出一块小石子。
吉勒彻底愣住了,眼睛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看着那颗糖果,又看看于霜如瓷器般细腻的脸。
这……这是奖励?
他下意识地伸出脏兮兮的手想去拿,又猛地缩回,在自己裤子上使劲蹭了蹭,才小心翼翼地、学着刚才于霜教的“姿态”,用还算干净的掌心稳稳接住那颗小小的、珍贵的糖果。
“谢、谢谢西蒙小姐!”吉勒的声音激动得发颤,脸上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惊喜,比刚才听到能学针法还要开心百倍。
他紧紧攥着那颗糖,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我……我下次一定端得更好!我保证!”
他语无伦次地保证着,脸上是纯粹的、毫不掩饰的快乐。
于霜只是“嗯”了一声,目光重新落回书页上,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