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基闻言,干枯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丝笑意,虽然浅淡,却是由衷:“你能看透这一层,便好办了。”
他将手中白子掷回棋盒,棋局已然不重要了。
“回去告诉你父亲,这世上,本就没有永远的同盟,只有永远的利益。老夫时日无多了,自老妻去后,我在这世间的念想本就又少了一份。”刘基的身体微微前倾,“不过,既然与你父亲袍泽一场,老夫便送他一份大礼。”
他的语气如毒蛇吐信,让人无端感到危险:“这是个能一击让胡惟庸失尽帝心的机会。若是运气好,便是他身后那位,也得脱层皮。”
徐仪看着刘基一脸慎重,于是侧耳聆听,听着听着却出了一身冷汗,神情变化莫测,待刘基语毕,她已是心神难定,看向刘基的眼里敬畏和惊惧并存。
刘基却不在乎他人是如何想的,他看得清楚,如今的朝堂,胡惟庸的势力已然盘根错节,单凭他一个“致仕”的老臣,根本无法与之抗衡。
更何况他曾有意无意地向陛下说过,他的病是在服用了胡惟庸送来的药后加重的,然而陛下却只当作没听懂,不痛不痒的说了几句要他好好养病的话。
陛下对他们这些侍奉过前朝的人防心太重,在浙东文臣和淮西旧勋中,终究是更信任后者。
但刘基却从未想过放弃,历经两朝风雨,自青葱少年到桑榆暮景,若他是会向强权低头的人,就难从尸山血海中活到今日,还捡了几年安生立命的好日子。
其实,他何尝不知呢,陛下给他封号“诚意”,是未尝有一日真正信任过他这个旧朝臣子,但那有何妨,他的诚意本就不是向着皇帝的,而是向着华夏土地上的每一个人,他无愧于心。
离开诚意伯府时,朱橚还一步三回头,眼眶红红的,恋恋不舍地对刘链道:“恩师清瘦了太多,望他一定要保重身体,来日我定再来看他。”
徐仪心中装着刘基那些石破天惊的话,一路心事重重。
在马车前与朱橚道别,却听对方低声道:“二哥前日问我,是否在秦淮河畔救过个姑娘。”
徐仪掀帘的手一顿:“喔?你如何作答?”
“我说好像是救过,但不过是个寻常女孩儿,我早忘了安置何处。”朱橚眨眨眼,露出狡黠之色,“我还反问他为何派人盯我的梢,仔细我告到父皇那儿去。”
徐仪笑出了声,知道他这是帮自己遮掩,由衷地说了句:“多谢。”
“有什么可谢的,我确实记不清了。”朱橚摆摆手,“倒是你,自从父皇属意把你嫁给四哥,二哥就挺不服气的,处处寻你的错处。你。。。小心些。”
朱橚的话很轻,很快就散在秋风里。他知道自己二哥性子暴戾,碍着兄长的威严,也只能这般隐晦地偏向徐仪了。
“原来是这个原因?”朱棣的声音骤然在身后响起,惊得朱橚猛地一颤。徐仪却镇定地向他屈膝一礼。
然而,朱棣只是深深地看着她,再无下文。
正欲告辞,朱棣却出了声:“时辰尚早,本王有话同你和五弟说。”说完就转身去骑马,不容拒绝地扬鞭而去,"跟上。"
徐仪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只得吩咐车夫随行。
沐春牵着冯玉儿走出诚意伯府时,只来得及瞥见徐仪上车时一闪而过的裙角。
“表哥,这就是你常说的那位徐家姐姐?”冯玉儿仰着小脸,天真地问道。
"嗯。"沐春淡淡应声。
“她真有你说的这般好?”冯玉儿歪着头,一脸认真,“我觉得还是上次宫宴上的颖文姐姐更漂亮些。”
沐春失笑,揉了揉她的发髻:"你才多大,懂什么?"他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终究还是抬步往宋国公府的马车走去。可惜今日都没能多和徐仪说上几句话。
待到达目的地后,徐仪掀开车帘,发现马车停在了繁华的秦淮河畔。此刻正是画舫如织,笙歌隐隐。
朱棣勒马停在一座临河的茶楼前,对朱橚道:“五弟,你先去对面包子铺,买两笼蟹黄包。”
朱橚一脸茫然:“四哥,不是有下人……”
“让你去就去,哪来那么多废话。”朱棣不耐烦地挥挥手。
朱橚撇撇嘴,不情不愿地去了,临走还不忘龇牙回头,瞪了自家兄长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