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晚棠与沈遇并肩走在日头下,没一会天空竟真的飘起了小雨。沈遇手中的红伞渐渐朝傅晚棠的方向偏去。傅晚棠的声音不高,开口捋顺线索:
“你我之所以留意曲巷坊怪事,源头便是听闻有两人过巷后“中邪”。”她顿了顿,“一人为木匠陈三。自述九月初五晚过泥鳅巷闻脚步声相随,归家后惊悸失魂。我今早看过,他印堂晦气浅淡,眼神虽散但尚存清明。他不过是被吓破了胆,虚惊一场。”
沈遇听得专注,下意识地点点头。
“第二人便是我方才离开的李记裁缝铺的裁缝李平。”傅晚棠语气沉下来,“九月初四自泥鳅巷出,据说随后便行为怪异。我方才也见过,他确实神情变幻莫测定,力大非人,印堂青黑直透山根。此乃附形邪魔夺舍之兆。”
“附形邪魔?”沈遇低声重复,仅从这名称便可知道它所做为何。
“正是。更关键的是我在他鬓发间发现了这个。”傅晚棠虚虚比划了一下,“几根细短的动物毛发,油亮异常,上白下黑,这种毛色……”
沈遇惊道:“这与昨日瓦砾巷口那只……”
“如出一辙!”傅晚棠接口,“地点、时机、毛色皆吻合,可以大胆推断为同一只。附形邪魔初时需寻心神不稳之人方能附体。它想增长其能力,便需不断更换宿主。瓦砾巷阴煞滋生,泥鳅巷脚步惊魂,胆怯者过此心神必乱,正是它绝佳的目标。黑猫通阴,邪魔将其炼为傀儡,令其蹲守巷口标记那些心神失守的行人。”
沈遇接着道:“想是李平当时受惊,神光涣散,被黑猫以猫毛标记,邪魔循迹而至,趁虚而入。”他惊叹:“此物竟如此狡诈!”
“邪魔之能,远非寻常幽灵可比。”傅晚棠环顾略显冷清的曲巷坊,“所幸流言已起,行人锐减,黑猫失了目标,邪魔暂无新猎物可图,只能暂时盘踞在李平体内。但这绝非长久之计,李平被邪魔日夜侵蚀,撑不了太久,一旦神智彻底泯灭,便无法挽回。”
“那脚步声呢?”沈遇想起昨晚跟脚声,心有余悸:“它又是什么?与这邪魔是一伙的?”
傅晚棠摇头:“脚步声是另一回事。那幽灵并无害人之心,只是一个被执念困住的游魂。”她话锋一转,带着一丝无奈,“可它脚步声足以惊得寻常过路行人心神不宁,这时恰恰最容易引来黑猫标记。所以虽非其所愿,但它无意间却做了附形邪魔的帮凶。”
沈遇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眼下要做的便是两桩事。”傅晚棠停下脚步,望向泥鳅巷幽深的巷口,“一为消,找到游魂的执念根源,助其解脱消散。既解其困,亦绝了黑猫的蹲守标记之源头。”
沈遇看傅晚棠眉头紧锁,试探问:“可是这消有难处?”
傅晚棠没想到沈遇如此敏锐:“游魂灵识混沌,灵体稀薄。我打算用北斗问灵之法与其沟通,此法限制极多。其一,只能得到是或否的模糊回应;其二,需在一炷香内完成;其三,最多只能问七个问题,过则灵散无应;其四,最忌直接提及其生死之事,否则游魂当彻底迷失,再无解脱可能。”她叹了口气,“要在七个问题之内,避开生死禁忌,探明它为何执念徘徊,如同大海捞针!”
“那第二桩事呢?”沈遇问。
“第二桩便是灭!”傅晚棠眼神锐利:“那附形邪魔必须诛灭!可灭之前,需将其逼出李平身体,且务必确保一击必杀,绝不能让其逃遁,否则后患无穷。”傅晚棠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心头沉重,“一消一灭,皆是棘手万分。”
沈遇沉默下来,脸上显出挣扎犹豫之色,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布袋里的书册。终于他像是下定了决心迟疑着开口:“说到这消,要在七个问题内探明执念,确如姑娘所言,难如登天。古人云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若能有更详尽的线索指向,或可事半功倍?”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沈某今早在书肆旁的茶摊,多坐了片刻……听那些街坊闲谈,倒是听到了几桩近半年曲巷坊发生的不寻常之事。”
傅晚棠脚步未停,目光扫向沈遇:“沈兄今早不是去买书?怎地对曲巷坊旧事探听得如此仔细?”这书生今日从偶遇开始便对曲巷坊之事刨根问底,态度转变之快,热心程度之高,透着股说不出的蹊跷。
“额……这个……”沈遇被她问得一滞,下意识攥紧了手中布袋。他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反倒更坐实了傅晚棠心中的疑窦。
“沈兄有话不妨直说。”
沈遇深吸一口气,豁了出去了,破罐子破摔般道:“小棠姑娘慧眼如炬,沈某这点心思实在瞒不过你。说来惭愧……沈某自知这身子骨,悬梁刺股走科举正途,怕是……力有不逮了。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寻常活计也难寻,总不能一辈子在沈宅里做个白吃白住的穷亲戚。今早去那书肆,原是想看看有无抄书的散活糊口,却见……”他抖了抖布袋,露出《鬼话连篇》、《子夜诡谭》、《青平山夜话》的封面一角,“见这等志怪传奇销路甚好,书肆掌柜直言越是离奇诡谲越是抢手。便……便动了歪心思,想着若能写点这个,挣些润笔之资,岂不比枯坐抄书强些?”
他脸上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声音也低了下去:“况且……昨日你我亲身经历那般离奇,岂非天赐的素材?市井百姓,不就爱听个据真人真事改编的传奇么?所以沈某便厚着脸皮,在茶摊多坐了会儿,竖着耳朵听那些街坊闲谈,果然记下几桩关于曲巷坊的旧事传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