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眼飞快地看了傅晚棠一眼,小心翼翼道:“方才又遇姑娘,想起昨日种种,心中猜测姑娘怕是此道行家……便想着,若能……若能跟在姑娘身边,见识些真正的玄门手段,那写出来的故事,岂不更有根底,更引人入胜?姑娘放心!”他急忙补充:“沈某绝非不知轻重!笔下故事,人物、地点、过程必是改头换面,虚构杜撰,断不会泄漏半分真实信息,更不敢牵连姑娘分毫!只求……只求能远远旁观,绝不敢靠近惊扰。小棠姑娘只当沈某是个端茶递水跑腿传话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伙计就行!”
傅晚棠听得目瞪口呆:“你做这些就是为了写话本的灵感?!”她一时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目光落在沈遇那几本“参考资料”上,她顺手抽出一本《子夜诡谭》,随意翻到一页。
“赵娘子被狐妖迷了心窍,整日痴痴傻傻。张天师取来一面八卦镜,咬破舌尖,一口真阳涎喷在镜面,大喝:妖孽,还不现形!镜中顿时照出一个毛茸茸的狐狸头!狐妖惨叫一声,化作青烟遁走……”
只看了几行,她眉头就拧成了疙瘩。她又翻到另一页:
“那厉鬼披头散发,眼冒绿光,口喷黑烟!王生吓得魂飞魄散,忽想起祖传秘法,咬破舌尖,一口至阳真血喷出!那血光化作金甲神将,手持开山巨斧,大喝一声孽障受死!一斧便将厉鬼劈得灰飞烟灭……”
“咬舌头,又是咬舌头!”傅晚棠没好气地合上书,“这写书的跟人舌头有仇不成?真当舌尖血是万灵药?别是降妖不成反先失血晕厥过去!”
这本看不下去,她又翻开另一本《青平山夜话》。
“那妖孽力大无穷,指甲如钩,直扑李二狗!王半仙不慌不忙,从褡裢里抓出一把混合了黑狗血和香灰的糯米,口中念念有词: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而后猛地将糯米撒出!那糯米沾到妖孽身上,滋啦作响,冒出阵阵黑烟!妖孽嗷嗷惨叫,身上被烧出无数窟窿,瞬间化作一滩脓血!王半仙抚须微笑:此乃至阳破邪米,专克尔等妖孽……”
傅晚棠指着这段:“好一个至阳破邪米!还黑狗血混香灰?香灰性阴,黑狗血属阳不假,这两样东西强行混在一起撒出去,阴阳冲撞,别说破邪,不引动阴气反噬就算烧高香了!简直是胡闹!”
沈遇抱着书,被傅晚棠连珠炮似的批驳说头都抬不起来,只讷讷道:“是沈某眼拙,买了这等……这等荒谬之书,徒惹姑娘笑话……”
傅晚棠看他窘迫,也知自己反应过激,叹了口气:“罢了,写书之人大多只为糊口,凭空臆想,较不得真。只盼别有傻大胆真按这些胡诌行事才好!”说完,她狐疑地上下打量沈遇:“沈兄你……该不会信了这些吧?”
沈遇连忙摆手,差点把书扔了:“不会不会!绝无可能!有小棠姑娘这样的真行家在侧,沈某岂会信这些无稽之谈?日后下笔,也定当……嗯……更重情理。”
傅晚棠见他如此,也不再纠缠书的事,转回正题:“你探听到的是何旧事?”
沈遇如蒙大赦,连忙正色道:“据茶摊几位老丈所言,近半年曲巷坊确有几桩非常之事。其一,约莫半年前,瓦砾巷左转第二个院子里,有一妇人因与夫家口角甚深,一时想不开,投了巷子深处那口废弃的老井自尽。其二,约四月前,泥鳅巷旁通着的那条泥鳅河,有个七八岁的顽童在河边玩耍时不慎溺亡。其三,约三月前,泥鳅巷中段一处本就年久失修的土坯墙不知何故忽然坍塌,正砸中路过的挑货郎孙某,虽被过路行人送往医馆,但终因伤势过重,不治身亡。而坊间传言泥鳅巷的脚步声正是最近才渐渐传开的。”
傅晚棠凝神细听,指尖无意识地在藤箱提手上轻叩:“在这之前曲巷坊并无异常……若泥鳅巷的脚步声真是游魂执念所化,那么这游魂的身份,多半就在这三者之中了。”
沈遇见傅晚棠陷入沉思,忍不住又小声问道:“小棠姑娘,那我方才的……提议……”
傅晚棠看着他这副窘迫又带着期望的神情,心思飞快转动。此人动机虽市侩,但提供的情报信息确实有用,倒省去了她许多街头探查工夫。他愿意“只借其形,虚构细节”的保证,也还算明白事理。最重要的是,他体弱胆小,让他“远远旁观”,料他也翻不出什么大浪,反而可能继续提供些市井线索。只是自己行事时多加留意便是。
“罢了!”傅晚棠挥挥手,“你想看,也不是不行。”她盯着沈遇:“但需约法三章:第一,只许远观,不得靠近我周身一丈之内,否则后果自负!第二,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不得出声,不得妄动!第三,事后笔下故事,若让我发现有一丝一毫牵连实情、或误导他人行险的……”
沈遇闻言,苍白的脸上瞬间涌上喜色,连连作揖:“多谢小棠姑娘成全!沈某一定谨记!远观,噤声,虚构,绝不敢越雷池半步,更不敢胡写害人!”
傅晚棠看着他这副感激涕零又小心翼翼的样子,压下心中那点疑虑和无奈,抬头看了看天色,略一沉吟:“眼下线索有了方向。瓦砾巷投井妇人,泥鳅巷附近溺亡的孩童,以及被墙砸死的货郎……这样,你便顺着那溺亡孩童这条线去打听。孩童心性简单,执念或更简单纯粹些。重点打听他家中情形,平日喜好,溺亡前有无特别之事。”
沈遇精神一振,心想这便是让自己参与的意思,立刻应下:“明白!孩童执念或系于玩物、父母?”
“嗯。”傅晚棠点头,“我便去查投井妇人和挑货郎之事。尤其那货郎,死于泥鳅巷墙塌,地点与脚步声最为吻合。傍晚时分泥鳅巷口碰头。”她顿了顿,补充道,“打听时注意分寸,莫要惊扰了苦主,也莫要显得太过刻意。”
沈遇自是应声而去。